染血的陶罐

      这座康复医院坐落在山顶,从市区到医院大约一个半小时的车程。清晨,年轻的女人驾着红色的马自达,飘然而至。车就停在医院的门口,鲜艳醒目,顿时窗口探出了几个脑袋,发出惊讶的叫喊。也难怪,医院本身就地处偏远,加上病人的特殊性,来这里的除了物资输送之外,是绝少有人来的。

      女人大概二十七八岁,穿着一身米白休闲套装,短发,在门卫登记以后,就径直上楼到了403病房。病房里只住着一个很年轻的女孩,女人走进去的时候,女孩站在窗边,呆呆地望着远处的群山,阳光温柔地铺在她身上,让人产生一种如梦如幻的错觉。蓦地她转过头,笑容在脸上荡漾开来:“你来了!”女人没有说话,抚着她的肩膀,眼睛也投向远处的群山……

                  云起篇

      “啊!血!”女厕所传来女生的惊叫声。

      大二的年级辅导员亚婷接到通报,急忙赶来。果不其然,三楼东边女厕所的最后一格,有一滩血迹,旁边还密密的滴着几滴血。血迹是新鲜的,看来被伤的人应该离开不久,鲜红的颜色印在泛黄的地板上,好像在无情的嘲笑前来观看它的人。下课铃刚刚响,被急着上厕所的梦淇撞了个正着。血迹是新鲜的,看来被伤的人应该离开不久。走廊上,三三两两的学生结伴而行,有换教室听课的,有出去买东西的,有相约回宿舍的,一切井然有序,没有可疑的人。

      亚婷心下狐疑,询问梦淇进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什么人刚好出去。梦淇说,自己刚出教室的时候,只恍惚看见一个头发很长的女生刚好上楼,但不确定是不是从厕所出来的。亚婷第一时间就在心里否定了,因为就在下课的前两分钟,她刚好找小雅谈完话,她的教室就在四楼。

      亚婷回到办公室,看了看时间,刚好9:45。正值冬日,阳光慵懒地洒下来,虽然有点冷,但也和煦明媚。亚婷的办公桌刚好挨着窗户,抬眼望去,校道旁边的爱莲池升起薄薄的雾气,显得迷蒙梦幻。灵犀桥横跨爱莲池之上,将池塘一分为二,桥的弧度刚刚好,将池塘的景致衬得恰到好处。桥的另一头,两个学生正在交头耳语。但见是一个男学生和一个女学生,男生不停地在说着什么,女学生忽而摇头,忽而掩面哭泣,最后在男学生锲而不舍的说服下,两人一起去了图书馆。

    “这对情侣一定是拌嘴了。”雅婷嘴角上扬,这样的景象,已经是见怪不怪了。但是这位女生的背影引起了雅婷的注意:玫红色的蝙蝠衫很是打眼,穿着短裤,一头黑瀑布一样的头发披下来。“那不是小雅么?她原来也有男朋友。”亚婷心里嘀咕着。

    小雅是他们系里一个特殊的学生,特就特殊在原本是学教育的,不知道什么原因转到了现在的新闻传播学院。到他们学院后,倒也乖巧听话,学习也挺不错,平时不是个让人犯愁的孩子。但是,不知为什么,小雅的举止投足间总有一种亚婷说不出的忧郁,时不时的从眉宇间流露出来。有时候,她身上的这种忧郁让她着迷,情不自禁的会想,在她的身上有着怎样的故事。

                  风来篇

      时间不紧不慢的过着,老师们按部就班的上课、做课题、审核毕业论文,学生们也依然每天听课、做实验、跑图书馆。一晃就到了元旦,学校里准备搞一次盛大的元旦晚会,每一个系里负责出一个节目。新闻传播学院可谓是多才多艺,人才济济,所以一下子报上来十几个节目,所以还要经过系里遴选后才送到院里。负责遴选的是四个年级的辅导员,学生会文艺部的部长,以及从音乐系邀请过来的两位声乐和舞蹈老师。

      小雅也被亚婷临时拉来了。

      遴选就在新闻传播学院的形体教室进行,教室靠墙的地方,放着七套桌椅,依次坐着四个辅导员,两个音乐教师和文艺部长杨伊。小雅坐在他们的最头上,换了一个方向,正好侧对着几位考官。亚婷很自然地注意到,今天的小雅显得略微憔悴,就算是薄施粉黛也掩盖不了的疲倦。她外面穿着一件绿袄,牛仔裤,白板鞋,身材细挑,披着长发,虽然看起来没什么精神,但依然洋溢着青春的气息。她负责登分和统分,文艺部长的意见占百分之十,四位辅导员占百分之三十,两位专业老师占百分之六十,最后得分最高的代表系里参加晚会。

    节目无非就是唱歌、跳舞、乐器演奏,但是新闻传播学院的学生把形式单一的唱歌跳舞也搞得丰富多彩,有民族唱法与rap的结合,古典舞、伦巴、街舞应有尽有,有一个武术、二胡、戏曲的组合特别精彩,不仅形式新颖,而且几个人的功底可见一斑。亚婷暗暗思忖,如果这个节目推选出去一定会惊艳全场。亚婷瞟了一眼小雅,她也目不转睛的欣赏着,几分陶醉,几近忘记了手头的工作。

      曲终,他们几个人收好乐器,退场。一对男女组合上场,他们跳《梁祝》。他们一上场,小雅脸色煞白,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泪瞬间溢满了清澈的眼睛。男孩见此情状,也显得不自然起来,倒是旁边的女孩没什么,落落大方的介绍自己,就开始了表演,亚婷看到节目单上写着江禹,朱玲。曲子悠扬哀婉凄艳,两个人跳的极尽的缠绵,配合默契,把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感情诠释得很到位。小雅这个时候脸色已经变得通红,眼睛里的泪化作了一团火焰,熊熊燃烧。终于,让亚婷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只见小雅一个箭步的冲上去,推开交缠的两人,眼睛里的火焰充满了愤怒,迸射着仇恨。继而,小雅使尽全身力气将男生又推了一把,男生踉跄了一下,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小雅哭了出来,像一头受伤的小鹿坐在地上,头发凌乱,声音嘶哑,悲伤,无助,迷茫……

    “我们相识于门口的那家陶艺店,是他先追的我。”小雅这样说。

    “我喜欢做陶艺,从小就喜欢,虽然技术一般,但是泥巴沾在我手上,做成杯子,做成碗,做成罐子,真的是很治愈,能让我狂躁的心安静下来,我家里至少摆了上百个这样的作品。我没有朋友,陶艺就是我的朋友。高考前,我的世界只有学习和陶艺,上大学后,就只有陶艺,再就是江禹。”

      “说说你和江禹吧!”

      “那是一个天气不太好的周末,我照理泡陶艺馆。雨下的很大,江禹和他的朋友进来了。他们不是来做陶艺的,他们没有伞,只是来躲雨。我依然静静地摆弄着泥巴,江禹也只是静静地看着。我注意到这个男孩子,他个子不是特别高,但显得修长,穿着纯棉的白T恤,眼睛很亮,整个人看起来阳光,干净,清爽。后来我们加了微信,虽然我很少加别人的微信,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同意了。”

    “后来,他经常来这家陶艺馆,刚开始只是看,后来也玩了起来。我们也慢慢的开始熟络。江禹很温暖,天天会给我带早餐,没事的时候我们除了泡陶艺馆,还会去散步,带着我去吃他喜欢吃的东西,带我看他喜欢看的电影。其实在这之前,我的生活里是没有这些的。因为他,我有了除陶艺以外别的东西,并不是因为我喜欢,而是因为我喜欢他。那一个晚上,我们接吻了。我们嘴唇触碰的那一刻,我才深刻的感受到,我是多么的喜欢他,想拥有他。所以我想尽了一切办法,从我所学的教育学院转到了新闻传播学院。学什么对于我来说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江禹。”

      “虽然我们不在一个班,但是很幸运,他的教室就在我们隔壁。虽然不能每节课都能一起上,但是公共必修课我们是可以一起上的。虽然不多,但我们彼此坐在一起,听同一个老师讲课,我甚至觉得空气都是甜的。我只属于他,他只属于我,我们彼此相融。”

    “可是后来,他发现他变了,我路过他的教室,总是发现他和女生坐在一起,和她们说笑着,那么开心。上公共课,他虽然就在我旁边,可是我看见他老是盯着一个女生看。更让我不开心的是,他居然答应和他们班另一个学生跳舞,跳的还是《梁祝》,我强烈反对,于是我们大吵一架。但是他还是和她天天排练,并且说,一定要代表系里参加元旦晚会。”小雅的声音带着嘶哑的绝望。

      “我又去了陶艺馆,可是这次陶艺并没能平复我狂躁的心,我摔了那团泥巴,愤怒地回到我们的出租屋里,将我们一起做的几个杯子,陶罐砸得粉碎。破碎的残片划伤了我的手指,看到流出来的血,我竟莫名其妙的感到兴奋,竟然也抚平了我混乱的思绪。”

      “我爱江禹,我不能失去他,除非我死了!”小雅说。

                  浪止篇

    夜深人静,一轮弦月冷冷地悬挂在墨色的天空中。女生宿舍尖利的惊呼声划破了子夜的寂静:“有人跳楼了!”接下来就是一片混乱。哭的,喊的,警笛声,120的呼救声……

      世上最漫长的就是等待了。亚婷守护在急救室门口,窗外漆黑一片,偶尔有一两只昏黄的灯折射出虚弱不堪的光线,也丝毫不能冲淡这浓浓的夜色。这时候的她,感到极度的恐慌,她脑海中时时出现着小雅紧闭的双眼,毫无光泽的嘴唇,她就静静的,静静的睡在病床上,被医生无情地盖上白床单,推了出去。亚婷看看四周,惨白的墙壁,长长的,空无一人的走廊,她极度渴望快点天亮,但又极度害怕天亮,她不知道该怎样才能把这个消息告诉小雅的父母。

    突然,“哐当”一声,抢救室的门打开了,亚婷打了激灵,猛地站起来,医生面无表情地说:“病人暂时脱离危险。”

     

      “他好吗?”

      “他很好!”女人依然注视着远方,眼神有些迷蒙,淡漠。

      她不知道的是,他在那个年底就已经退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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