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我也像个诗人一样,用最晦涩的语言,来隐喻人生。
那时的我,有少年人最旺盛的热情,每天都会发现点有趣的故事,然后化为己用,用旁人看不懂的表达来重述故事。这让我在某种意义上成为了小说家,在故事的漩涡里,颠沛流离。
从小说家到诗人,需要几步?
我的回答是,半步。
半步之差,天上人间。
故事,就从这“半步”说起。
所谓”含笑半步癫”,唐老曾言:唐门毒药,顾名思义,绝不能走半步路,或者面露笑容,否则全身爆炸而死。然在诗人和小说家的眼中,又是另一番风味。
如果说诗人的故事是简短的,错乱的,那么小说家的故事定是冗长而有条理的,他逻辑紧密,情感丰富,不啻一言以蔽之。
或许这话,反过来说更好些。
因为癫狂,小说家的逻辑不再紧密,语言不再绵长,于是,他变成了诗人,再汹涌热烈的情感也甘愿容纳于简短的字里行间。
听诗人自说自话,看小说家自导自演,这是故事的本事。
然而有一天,诗人与故事绝交了,言语变得空洞,像失了焦距的过路人,其骨无力,其色苍白,形容枯槁,都无所谓了。
诗人病了。
没有人来探望他,除了小说家。
是夜。
小说家出现在诗人的病榻旁。
房间小得可怜,小说家高大伟岸的身影与这矮小的破落地儿格格不入,不得不佝偻着背弯下腰去看他的老伙计。
他看起来很虚弱,小说家如是想到。
他能为他的老伙计做些什么吗?他想到了,于是,他弯着腰开始讲故事,很多有趣的故事,很多很多,他讲了三天三夜,讲得口干舌燥。
但诗人,却日渐消瘦。
小说家去握诗人的手,想让他多多保重,却发现紧致与松弛相贴,健康与病态相对,天堂与地狱相触。他不该这样子的。
小说家挺直背,松开了诗人的手。
“你到底怎么了!”
小说家咆哮着说出这句话,红着眼,却青了脸。
诗人皲裂的手,终于动了。像是起了化学反应一般,连带着那干涸如枯泉的嘴也动了动,却如搅到了干裂土地的褶皱,显得愈发深裂。
他听不清,听不清!
“嗤——”
小说家忽的笑了,闭着眼,后退了半步。
脚跟后顶着一堵墙。
接着,他大笑着破窗而出,诗人家只有一楼,不高,摔不死人,诗人放心地闭了眼,干裂的嘴角扯了扯,却再也吐不出字来。
小说家疯了,因为诗人。
大街上的人,都这样说着,像是一阵风,无凭无据,没来由的,却准确地抵达了每个人的耳朵。
诗人死了,因为小说家。
大街上的人,走到家里,关上门,悄悄地说着,嘘。
流言这东西,从来不会有人真正在乎它从何而来,又为何而来。
无中生有的把戏,谁都会,与生俱来,天赋异禀,多么神奇。
一把火,无缘无故烧起来。
如果允许了有人隔岸观火,那也该容忍那些煽风点火、趁火打劫的人吧。有谁做错了吗?这些,不过都是人的劣根性衍生出的副产品罢了。若非要得出点什么结论的话,还是交由泼水灭火的人去评判吧,五十步笑百步的人,又何必自取其辱呢?
突然有些怀念从前的自己了,无论吟诵风花雪月,还是呻吟生老病死,都是鲜活的,有生气的,而不是如条废弃的丧家犬,瘫死在病床上,任由故事上演,各显神通。
诗人默默想着。
要不还是死去吧,反正瞎了眼失了聪瘫了腿伤了手,除了还能知觉到自己身上的腐烂味道以及剥落的皮毛,什么也做不了,不如死去。
他想到了小说家,那个故事很多,最后却疯了的人,而这正是他所羡慕的,因为,他成为了自己。
故事到了这儿,本该继续的,就像安徒生童话里王子和灰姑娘最后幸福地生活在一起那样,总得有个说法,然而——
“我不会讲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