砧板上有一根玉米,她本该待在炖锅里。她现在站在厨房灶台的边缘,准备跳楼。她说,她还有未达成的愿望。
“玉米姐,有话好好说,不要想不开!”胡萝卜冲着砧板大声喊道,见玉米无动于衷,她焦急地问身后的一群菜。“怎么办呀,主人要炖玉米萝卜排骨汤,少了玉米,这汤就变味了。”
猪小排嘀咕道:“冰箱里不是还有一根玉米嘛。”
“她倆虽样貌相似,但姓名大不相同,一个姓糯,一个姓甜。糯玉米蒸着吃最佳,甜玉米则多用来炖汤,口感差异极大。既然如此,又怎能拿来相互顶替呢,我看……”土姜念经似的唠叨着。
众菜大悟,纷纷夸赞:“不亏是老姜,知识渊博。”
猪小排翻了个白眼:“既然这么聪明,那你倒是把那姓甜的劝回来啊。都等她半小时了,再等我就馊了。”
老姜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整理好衣冠,郑重其事地走到前头,高声问道:“甜玉米,你为何不同我等前往锅中呀。”
玉米叹了口气:“我不甘心啊。”
“你虽不是出身名门望族,却也吃穿不愁,一辈子稳妥。到了主人的手里,你也未受冷落,在冰箱里才待了不到数日,主人便诏你入锅,盼你能与我等一起,炖出感天动地、傲视群雄的萝卜玉米排骨汤。这可是给了你立大功的机会!你且看下格的豆腐小厮,等到发酸了也未有召唤。而你甜玉米,受到主人如此抬爱,怎还能有所不甘?”
“你不懂。”玉米头也未抬,不愿再与老姜多说一句。
“哈,瞧你这老古董,碰了一鼻子灰了吧。”猪小排懒卧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看戏。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老姜一摇一摆地往回走,又对排骨啐了一口:“老朽就是泥里长,不怕碰灰!”
”玉米姐,到底是遇到了什么心事,说出来让大家给你出出主意。“胡萝卜劝道。
“哎,此生若无知己,枉费来这世间一趟,就算炖出绝世美汤,又有什么用。”
“怎么样的人,算是知己呢?”
“一个懂我的人。”
“那他得听过你所听过的,看过你所看过的。”
“不用我多做解释,他便能把我的想法了然于胸。”
“那得是共情力强,又极富智慧的人。”
“最好是我说了一句话,他便懂了全部的意思。”
“比如?”
“比如……当我说到绿色,豆腐只想到青菜。”
“自然,主人不得空时总烧豆腐青菜汤去应付。”
“火腿肉只想到了茼蒿。”
“你别见怪。火腿肉只有在主人吃火锅的时候才能见上茼蒿一面,你不知道他暗恋茼蒿许久了吗?”
“最可气的是那盘鸭血,他居然和我说,绿色就是他塑料外壳上的商标。”
“那么,你说的绿色是什么?”
“绿色!显而易见,当然是玉米苞叶了!真奇怪,这样显而易见的道理,居然没人懂。”
”你有好好解释过吗?“
“我试过了,我只想说绿色的苞叶对保护果实有着巨大的作用。话没还没说完,豆腐就开始反驳我,说青菜叶有多讨人嫌;火腿肉开始赞颂茼蒿,说这样美丽的绿色应该被保护起来;鸭血也神神叨叨,说绿色是他健康美味的象征……这个世界真是荒唐至极,令人绝望!”
胡萝卜顿了顿,问道:“玉米姐,你看过《安娜卡列尼娜》吗?”
“我知道,世界名著嘛。“
”虽然它是世界名著,但100个人里面或许有60个人愿意读它;其中,或许只有20个人读完了它;而这20人里面,或许只有5个人真正读懂了它。”
“如果是真的,那比例已经不小了。”
“是啊,但是5个人里面,或许只有一两个人认可它。因为读懂这本书而理解托尔斯泰的,就更少了。”
玉米沉默不言语。
“一个作家,为了说一个想法或一个道理,他要日日夜夜冥思苦想,用长达几十万字的故事,去把这事说透。即使如此详尽,最后懂他且认可他的又有多少呢?”胡萝卜继续说道,“不止作家,还有画家、音乐家、舞蹈家等等,他们为了表达和共鸣,付出如此多的努力但仍知己甚微。你却想用寥寥几句话就获得他人的全部理解,这怎么可能呢?”
“这话不错。”猪小排懒懒地接话,“我说玉米啊,知己是互相的,理解也是互通的。总想着别人不理解你,你又何尝耐心去理解别人呢?这年头,别说懂你的全部,就是有人能懂你的一部分,你就该庆幸了。”
“小玉米,等你活到我这年纪,你就知道,只要有人愿意坐下来好好倾听你的话,你就该心怀感激咯。”老姜说道。
“与其感慨孤独,不如多给自己倾听和被倾听的机会。”小胡萝卜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和我们一起去炖汤吧!有了共同的经历,才能更好地相互理解呀。”
玉米眨巴着眼睛看着各位,心里泛起暖意。
“都磨蹭什么呢,还不进锅里去?得炖个1小时,都准备饿死我呀!”主人怒声一吼,玉米、萝卜、猪小排和葱姜蒜纷纷跳进锅中。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锅底下的火焰欢快地起舞,催得锅里的汤汁溢出诱人的香味。馋人的肉味儿,带着清香的甜味儿。
一闻就知道,是锅好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