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年有一部挺火的电视剧叫《长安十二时辰》,讲的是不良帅张小敬和年轻的李泌在一天之内挫败一起针对长安城的恐怖袭击的故事。剧我还没有看过,但是之前就看过原著。其实当时就有许多话想说,但由于太懒,没有写下来。借着剧出名的劲头,正好把当时的感想补录于此。
平心而论,书的后半段并不算很精彩,强行的反转太多,最终主谋者的操作手段和他的动机相比,又显得非常多余,不能让人信服。但是我不是书评人,对这些已经讨论了很多次的问题也没有新的话讲,只能说说一些个人的感觉。
这书让我感触最深的,是张小敬在姚汝能怀疑他时说的一段话,那是他眼里的长安。小雁塔的小沙弥,做碧罗饼的回鹘老头,训骆驼的好手,晚上去桥上吹笛子的太常乐工……列出长长的一串不相干的人和事后,他又说:“我在长安城当了九年不良帅,每天打交道的,都是这样的百姓,每天听到看到的,都是这样的生活。对达官贵人来说,这些人根本微不足道,这些事更是习以为常,但对我来说,这才是鲜活的、没有被怪物所吞噬的长安城。在它们身边,我才会感觉自己活着。”
其实现在人们也会有这种感觉,在每天重复的城市生活里,总有一些独属于某个人或某一小撮人的细节,它们构成了人们对于这座城市的私人观感。这很像《这也是生活》里的描述“街灯的光穿窗而入,屋子里显出微明,我大略一看,熟识的墙壁,壁端的棱线,熟识的书堆,堆边未订的画集,外面进行着的夜,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而对于张小敬来说,他的职责是保护这些注定会流失在历史中、却对当下的人至关重要的细节。史书总是站在很高的地方,“所注意的是特别的精华,毫不在意枝叶”,记下的是故事,不是生活。但生活才是维持一个人、一个城市存续的东西。
对于这段话,第二感觉是孤独。前西域兵、前不良帅张小敬,已经几乎是一个一无所有的人了,他是为了保护别人的生活而活,那么他自己呢?他不在这幅城市的画卷里,是隐藏在阴影里的存在,俯瞰着一切,却很少参与其中,那是一种热爱而又疏离的感觉。被他所列出的长安居民们,也许反而对这座城市没有如此强烈的责任感,他们接触不到的,就与他们无关,只有他们小日子碰到的,才是自个的长安城。我在想,拯救了长安城的张小敬,最终成为它的一员了吗?是依然像杀毒软件一样,游离在众生外,又注视着每个人;还是真正投身其中,成为里面普通却鲜活的一个?从大人物的角度看,他本就是长安城无数苇草中的一根;在训骆驼的阿罗约等人眼中,恩公张小敬显然是他们在长安的重要伙伴;在他本人的独眼中呢?事实上联系总是相互的,尽管张小敬一再声称自己只是一个守护者,但是徐宾、姚汝能、开染料铺的战友(不记得名字了),甚至是他常去喝酒的酒店的老板,记住的不是不良帅某某,而是张小敬本人。一旦和这些居民们有了情感上的联系,他也会不知不觉被拉入长安城的生活中,这才是他活着的根基,所以他才会在失去其中的一些人后,表现得愤怒如斯,那时他做事的动机是在为了自己而活。拯救长安,实际上也是拯救他活着的依靠。
虽然我很喜欢张小敬看长安的视角,因为这些也是维持我每日快活心情的东西,但是我觉得这远不是真正的长安。城市太大,个中的故事,远不是一个人能够完全知晓的,即使是出租车司机,也会有没去过的街道,更不要说那些黄土和水泥掩藏下的更加庞杂的过往。任何想要精确定义城市的举动都是徒劳的,就像盲人摸象,总是不能得到它的全貌。呃,这当中似乎有什么哲学问题,我学识有限,就不去强行探讨了。
但是那些光怪陆离的相,他所谓的怪物长安,同样不应该是虚假的。在我看来,长安是一切的集合,它最了不起的,就是包容一切的胸怀,就像定都于此的朝代所做的那样。大明宫的乐曲和平康坊的歌舞,三代土著和外地人、外国人截然不同的语言,佛、道、景教和拜火教,里巷中的腌臜龌龊和朱雀大街的光鲜亮丽,达官贵人和黔首小民,义士和投机者,慈恩塔题名的意气风发和屡试不第的落魄,灞桥柳和龙首原上的落日……这些都是长安的一部分。它可以藏污纳垢,也可以造就伟大。所谓“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它不会因为一件事情好坏而去阻止其发生:它不管阙勒霍多是否会倒下砸到群众;它不管几年后,就是“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它也没管百多年后,就是“内库烧成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从这点看,长安城确实像一个吞噬一切的无情怪物。但是阙勒霍多是否会倒下,需要看是否有人去努力阻止;君王堕落了,就会有大军将他赶出去;王朝走到了终点,长安城也会遭受劫难……城市的兴盛与衰微,大部分都取决于生活在其中的居民的选择。如果不想被怪物吞噬,那只能靠自己去抗争。
不过话说回来,关于长安究竟是谁的,我们又何必求一个真相呢,毕竟活在其中才是最重要的呀。每个人守住了自己的那一份,合起来就是一整个鲜活的长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