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台上的绿萝最先感知到雨的降临。 叶尖微微颤动时,空气里浮起陈年宣纸的潮气。晾在竹竿上的蓝布衫开始吟唱,每道褶皱里都藏着未晾干的往事。我搁下读到半途的《东京梦华录》,听见瓦当承接的第一滴雨——那声响像北宋官窑冰裂开片,惊醒了沉睡在青砖下的汴梁秋声。
雨的叙事
初时是琵琶轮指,细密雨脚扫过香樟树冠,打落经年的蝉蜕与褪色的许愿笺。水珠在晾衣绳上串成水晶帘,穿堂风经过时,便摇碎一帘李商隐的残句。
老墙根的芭蕉最解雨意。新叶托住银币大小的雨珠,转腕便泼成半阙《虞美人》;老叶低垂承接绵绵不绝的碎玉,叶脉里游走着王维空山里的溪涧。雨势渐酣时,整株芭蕉成了唐朝乐坊的箜篌,每根叶脉都在弹奏《霓裳羽衣曲》的散序。
雨的褶皱
天井里的青苔在雨中舒展成波斯地毯,石缝间钻出嫩蕨蜷曲的问号。隔壁阿婆晒了半年的陈皮开始返潮,苦香与雨腥在弄堂里私奔,撞翻了骑楼下锈蚀的凤凰自行车。
穿堂风挟着雨丝探进书房,洇湿了案头未寄的信。墨迹在潮气中苏醒,"见字如晤"四个字晕成江南的乌篷船,载着1990年的蝉声缓缓离岸。玻璃窗上的雨痕蜿蜒如心电图,监测着这座老宅的呼吸。
雨的留白
骤雨初歇的刹那,万物都成了未盖印的山水册页。
积水倒映的云絮里,游过陶缸中金鱼吐出的前朝月亮。晾衣绳坠落的水珠在石板上写狂草,最后一个收笔的墨点,被觅食的麻雀啄成八大山人的白眼。
瓦当还在滴水,轻重缓急恰似评弹里的琵琶弦索。我数着这永恒更漏,直到暮色把雨渍酿成绍兴黄。远处推着板车收废品的老人,摇响的铜铃正与檐角风铃对答——原来雨从未停歇,只是换了个韵脚在人间行走。
此刻茶已凉透,杯底沉着一枚被雨水泡发的龙井嫩芽。它舒展的姿态,多像二十年前母亲别在我衣襟上的碧玉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