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迟迟

五月雪/文

很多年之后,莞儿都还很清楚记得立言来的那天。

正是暮春时节,满院子的梨花已经开得老了,风一吹,一地雪白的落花。

莞儿从前厅外走过,听到厅里有人说话,依着她的性子,多半是绕过去完事。那天偏巧有个丫鬟出来续水,才一迈门槛,就对着她略福了一福:“五小姐。”

莞儿倒不好不进去了,见有生客,她先跟父母亲行了礼,转身向着客人也福了一福。

立言急忙站起来还礼。

母亲便介绍道:“这是你表哥。”

莞儿见并不认得,仍旧礼貌地唤了一声表哥。

立言也忙回礼。

那日立言穿一件灰色长衫,莞儿第一句话想到竟然是书生意气四个字。

立言便住下了,莞儿才知道他是二娘的侄子,也是名义上的表哥。

来了之后便在铺子里帮忙,住在前院,跟莞儿姐妹们不常见。

莞儿并不记得是怎么跟立言熟悉起来的,大约也就是进出偶尔遇到总会打招呼。逢各种节气或者谁偶一兴起,也会在一起吃饭。仅此而已。

也许时间久了,便习惯有这样一个人了。

立言在这里住了两年,那年年底,突然说要走。

正是冬至,都聚在一起吃饭,立言在饭桌上说要走,又说谢大家照拂。

他起身倒了一杯酒,跟父母,跟二娘行礼。又对众姐妹们轮流致意。

莞儿突然心里微微一慌,竟是害怕似的。

她自己也奇怪,怎么会舍不得他走。

自从立言说了要走,莞儿见了他,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想要多说几句话,又觉得过于刻意,不说,又觉得好似有话想说,自己却又不知道是什么话。

那年冬天很冷。却一直不肯下雪。到了腊八这天早上,开了窗帘一看,铺天盖地的白。

莞儿急忙穿了衣裳出去看雪。

因为后院有一株老梅前几天就快要开花了,这几天也没过去看,此刻想着若是开了,白雪红梅应十分悦目。

不想立言也在。

他仍是穿日常穿的那件灰色长衫,头发上落了点雪,亮晶晶的,看到莞儿一路小跑过来,不由笑道:“慢点,小心。”

他说着,向莞儿这边走了几步,不知怎么,又觉得不妥,便站住了。

莞儿本来也是一路小跑着过来的,见到立言,也不好意思跑了,放慢脚步走过来。

“今天的雪好,我想着这梅花若都开了,该很好看。”立言并没看莞儿,只看着那一棵老树。

莞儿忽然有点忍不住问:“表哥怎么突然要走了?”

立言仍旧是不看莞儿,低声说:“这里总不算是长久之计。”

莞儿并不懂什么他说的长久之计是什么,只是听了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仿佛是有点疼。

天气冷得凛冽,才出来一会儿,莞儿已经冻得鼻尖通红。

“回去吧,看受了凉。”立言说。

于是两个人一起走了回去,立言把莞儿送到房门外。

“表哥什么时候还来?”莞儿想了半晌,才终于想到这句话可以问。

立言没有说话,只笑了笑。

第二天立言便走了。

莞儿到了晚上才听说,便后悔若早知道……若早知道还当如何呢?

立言这一走,便再没有音信,其实也许音信是有的,只是她不能去问二娘。

到立言再来,已经是第二年春天了,见了莞儿拱了拱手:“恭喜表妹。”

莞儿愣住,竟不知如何答他,便只福了一福。

院子里一地暖阳,

这时莞儿的婚期已定,各种嫁妆衣裳一箱箱一笼笼都放在母亲那边厢房。

有时候丫鬟婆子们进出放东西,莞儿看着心里一阵阵发慌。

晚上吃饭,大家都聚在一起,喝了一点立言带来的家里自酿的米酒。不过一小杯,莞儿便感到脸上烧得厉害。

晚饭时也没人提他这次来是仍旧要在铺子里干活,还是串门来的。

莞儿不便问。

晚上立言还是住在先前住的屋子里。

许是趁着酒后,莞儿胆子大了不少,掌灯之后,便独自往前院来找立言。

立言一开门,见是莞儿,颇有点意外,竟不知道是该往屋子里让,还是自己该出来。

正踟蹰间,莞儿问:“表哥不请我进去吗?”

立言也就糊里糊涂地说:“表妹请进。”

“我并没见过那人,私下听见有人说脾气大,”莞儿立在窗前,“心慌得很。”

立言不知如何答复,只是尴尬地站着。

良久,莞儿又问:“表哥是长住还是过几天就走?”

“两三天便走,进城来买点东西。”

莞儿想了想便说:“表哥走之前告诉我吧,我送送你。”

立言点了点头。

莞儿心里并没有什么周密的计划,却开始收拾细软,各种首饰和年节长辈们给的小金锞子都分散开缝在贴身的小袄底襟上。

那几天等得提心吊胆,很怕立言来告诉她即刻便走,又怕他自己悄悄走了。

立言很守信用,临走前各处辞行后,真来跟莞儿说了。

二娘也跟着,莞儿看到二娘,又生气却又松出一口气来。

“表妹出阁我再来。”立言站在廊下,对着莞儿又拱手施了一礼。

莞儿也还礼:“劳动表哥,莞儿不敢。”

二娘很急的样子,催立言快走,免得赶不上车。

莞儿看着他们的背影转过屋角,又站了许久,直到午时,丫鬟来叫吃饭。

那天太阳很好,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梨花也已经开得老了,风一吹,扑簌簌地随风落下来,铺了一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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