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来了,阳光温柔,落在脸上暖洋洋。
他坐在阳台上,端着咖啡,一只猫躺在脚下,睡眼惺忪望着窗外。
狗蹲在她身边,她站在画板前,上面是一张白纸。
他们的距离很近,一个在阳台东边,一个在西边。
她左手托着调色盘,右手食指放在嘴唇边,还在琢磨如何下笔。
狗仰望着调色盘,上面只调了一抹鲜红,它突地跳起来,一爪打掉了放在边沿的油画笔。
“我知道你喜欢红色,但这个不能动。”
狗垂下头,静静蹲在那里,柔暖的阳光轻抚着脸,她不自禁闭上了眼,享受着它的洗礼。
“这是什么味道?”
她突然皱着鼻子睁开了眼,垂手摸了摸狗头,狗吻着她的手,下塌的嘴角又上扬起来。
“新买的咖啡。”
他啜了一口,苦味飘散出来,弥漫了整个阳台。他深吸一口,钟爱着这苦涩的香气。
“有一股药味儿。”
她皱了眉,起身去喝水,水是彩色的,看起来甜的发腻、酸得掉牙。
回来时,她切好了一盘火腿,摆在狗面前。
“这才是好味道。”
狗安静悠哉吃着火腿,猫忽地扑过来,抢走它的盘子。
“你又自找罪受。”
她用鸡毛掸子赶猫,猫没有躲,被抽了一下,反而舔着她的脚。
她一个激灵踢开猫,接连不停打了两个喷嚏,急匆匆跑走,水流的声音停止了她才出来。
“自己高兴就好了。”
猫又跑过来,拉来一张传单,在家政保洁信息上兴致勃勃地踩,蚊子几次就要翻身飞走,都被无情摁住。
她先看着那张纸被划出几道刀口,再瞟了一眼面前的窗户,最终目光回到自己画板上。
猫玩了一会儿,又一拐一拐走近她,低头舔她的脚,双眼时不时瞄着她。
“你也来欺负我!”
屁股挨了一脚,猫落在他脚边,伸长身子,四仰八叉躺在那里,又舔着自己的腿,那里有一道旧疤。
狗追过来,呼哧呼哧瞪着猫,猫没有正眼瞧它,一拐一拐走到窗户边。
一只蝴蝶落在玻璃上,猫隔着玻璃去抓,上面印满了土色干雨点,蝴蝶自顾自的煽动翅膀。
狗探出头,没有狂吠嘶吼,只是汪汪叫了几声。
他慌乱捂住自己的腿,踉跄向后连退两步,等稳住了身体,他握紧一只拳头,迎着那只狗。
“走,走,走!”
狗扭头跑回那边,直挺挺蹲在她旁边,她亭亭直立在那里,她们衣衫光鲜,在阳光下漫射着五彩斑斓的颜色。
他斜躺在椅子上,一只脚翘起,一只踩在油腻猫背上,嘴角的咖啡渍任性留在那里。
他余光看过去,她正看过来,目光交汇的刹那,她的头撇向西边,他的头歪在东方。
过了一会儿,他去卧室拿东西,找了一圈空手回来了。
他把猫抱起来,点着它的脑袋说:“我记性又差了吗?”
“应该不差的吧。”
他捏捏猫的脸,接着说:
“你说它会飞去哪里呢?”
狗汪汪叫了两声,她的手指着沙发,沙发上有一件皱巴巴的衣服。
“过来。”
她随意一叫,狗就跑过来,让她抚摸着头。
“还是你比较听话。”
狗回应了两声,高兴摇着尾巴,她嘴角抖着笑。
“我给你说一遍,你能记住吗?”
狗摇着尾巴,伸爪摸她的手,转而又舔着她的脚趾头。
“唉,我都不如你了。”她喃喃自语。
他一只手梳着背上的毛,另一只手挠着它的下巴。
“如果我是你就好了。”
“我猜你一定会反问我。”
“其实……”
他一句接着一句,继续说:“你很自由。”
“它能吃吗?”
她拿着一个萝卜,切开是空心,然后问那只狗,狗垂下了头。
“连你也明白这不能吃。”
他把椅子挪进阳光里,那只猫也追了进来。
“我不饿了。”
“我猜你也一样。”
他点点头,伸了个懒腰,带着哈欠说:
“如人饮水。”
她按了一下桌上的开关,窗帘忽然拉上了,屋里突然变得昏暗,他长出了一口气。
“喝一口牛奶吧。”
她倒了两杯,自己喝了一杯,剩下的给了那只狗。
他换上那件皱巴巴的衣服,走到了门口,向猫勾了勾手,它“嗖”的一下冲刺过去。
“小马,我们去吃饭吧。”
猫跳上门把手,一下就把门锁开了,动作很娴熟。
他跨出门,猫顺着衣服窜跳上去,蹲在他的肩膀上。
它回头去看屋里,那只狗身姿卓越,正步履轻盈向外走,穿过门口时,不由自主掩住了口鼻。
路灯裹挟着月光洒落在阳台上,一个影子投在那片昏冷中,它回过头时就不再动了。
他倚在沙发上,额头油光锃亮,盯着屋顶的那盏灯,似乎在想着什么。
“它还没有回来?”
, “我没看见。”
“什么时候出去的?”
“我不知道。”
她冰冷的问:“你知道什么?”
“什么也不知道。”
一条月光从门缝里刺出来,从卧室一路杀到沙发上,他的身子被劈成了两半,一半躺在上面,一半掉在地上。
那个修长的影子在踱步,一会儿抱着双臂,一会儿甩着手指。
突然她抬起来头,咬着嘴唇,问了一句:
“它又去哪里了?”
他眼睛扫向卧室,猜测说:“大概在书房里。”
“让它出来。”
他“喵”叫了一声,里面传来回应,很快那只猫跑出来了。
他眼睛瞥向阳台,猫心领神会走到阳台,离着她老远,生怕会突发什么意外。
月光照着猫,它的发亮如银瀑,全身都泛着明亮的光泽。
她的目光被吸引,余光瞥了一眼,接着就惊呼一声。
她往后退了几步,眼中填满了惊恐与愤怒,一声尖锐刺入了他的耳朵。
“这是什么东西!”
她指着猫的身上,他顷刻坐起来,一眼看过去就再也移不开。
猫的脊背和爪子有大小不一,无规则的红印,看起来就像是从血泊里滚过的。
她走近了看,闻见了腥臭味,猫被吓得怯怯躲起来了。
“你觉得它……”
他话没有说完,肩膀轻轻一耸笑了,她转过身正对着他,也在发笑,像刀一样冷漠。
“为什么不能!”
“不觉得可笑吗?”
“你不相信?”
“没什么可信的。”
她抓住了猫,一只手捏着它的头皮,猫在拼命挣扎。
“你应该睁大眼睛仔细瞧瞧。”
“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还要怎么证明?”
“无论怎么想都不可能。”
她盯着他说:“你就这么笃定!”
他点点头,她拎着猫往卫生间去,猫抓伤了她,她打了一个喷嚏,然后就是两个三个,最后串成了一片。
她丢下了猫,捂着鼻子进了卫生间,他斜倚着门对面的墙。
墙上。挂着一组照片,墙下有一张长桌,桌上的花谢了,光秃秃只剩下一把钥匙。
她对着镜子,从发根往下一下一下梳着头发。
“你想错了。”
“它们朝夕相对,它又这么小,如何能……”
她停顿了一下,血红的眼盯上了他,死死看住他的左手。
他也不知何时,不知在哪里,左手上沾了一片血色的红。
梳子卡住了,她猛的一用力,扯掉一撮头发,她轻微唏嘘了一声,头低的更低。
“我也想不明白。”
他继续解释:“为什么会这样?”
他的右手搭在左手上,边想边说:
“是不是迷路了?”
她把梳子扔到水盆里,双手撑着台面,头发填满了整个水池。
哒哒的水在落,一滴一滴缓慢清脆敲打在陶瓷上,他听到她的呼吸短促颤抖。
他滑坐在地上,右手攥紧自己左手手腕,眼睛翻上去,盯着吊灯的影子。
风突然不见了,空气沉闷,他的呼吸压的轻若游丝,他像一根木桩一样不敢动。
“我去找。”他站起来时说。
她沉默着,散着头发,一只手掩着面,几步小跑奔出了门,连外套都没有穿。
他呆在那里,怔怔地注视着镜子,镜子里水盆躺满了一层头发,水不再滴了,除了几条反光水印,其他地方都是干的。
七点四十分,夜色未降临,他放下手机,习惯性往白色容器里倒满猫粮。
九点钟的时候,他低头看了看,食物满满当当,一点移动痕迹都没有。
夜黑透了,屋里没灯光,楼下路灯也坏了。
她坐在桌前,他坐在对面,他们距离只有半米,却看不见对方的脸。
外面风声紧扯,哗啦啦的喧嚣此起彼伏。屋里沉如死寂,只能听得走针咔嚓声。
“我为什么要坐在这里?”他心里在想。
“我应该在这里吗?”她心在犹豫。
他起身离开,去到卧室里,手刚从床单上滑过,就去摩挲着飘窗垫,转而又在窗户上摸了一把。
他觉察到窗户大开,风大肆灌进来,窗纱不知了去向。
很快他又回到桌前,听着钟声连续敲了十三下,对面的人悄无声息,就像被黑暗融化了。
“狗一直厌恶猫……”
他继续思索着:“现在还没找到狗。”
“那只讨厌猫也不见了?”
她率先回来,没有看到那只猫,心里呢喃自语。
“它虽然总做一些讨厌的事,但看着……也并不坏。”
“到底发生了什么?”
“难道被人偷了?”
“这几乎不可能的。”
她在心里向自己一连发问了好几句。
“她认为那只狗死了。”他心说。
“在她眼里我脱不了干系。”
“她心里绝对记恨我,所以她一定要……”
“一定会做一些让我后悔的事。”
他想着想着,心里倒吸一口凉气。
“我第一个回的家,我想……”
“他一定会怀疑我,真是可笑!”她心里在想。
“其实我连猫的影子都没见到。”
“有人可以证明的。”
她心里叹息,又自嘲苦笑:“证明了又能怎样?”
“他绝不会信的。”
“你又何必说出来。”她心里在冷笑。
“他现在一定恨不得吃了我。”
她想的头疼欲裂,索性不再想,等着他率先发难。
忽然一道闪电划过,银光下他的眼锥子般钉住她,她依旧坐的挺直,侧头木然望着门口。
光秃秃的桌面,那个黑色皮筋显眼,一根头发被绞在圆圈上,绕成了一个打不开的结。
他看着她的冷凛,那对灰暗眸子呆滞着,一动不动盯着门口仅有的一只网球拍。
“你料想对了。”
“它就是一块石头,做再多都是枉费心机!”
“它只会永远是冷的!”
“所以无话可说!”
无边无际的沉默中,黑暗扑得更近,他们像被掐住了脖子,吸不了气也呼不出气。
钟声敲了一遍又一遍,指针走了七千一百八十下后,只觉“哗”地一闪,屋里亮得刺眼,清冷的白光四处漫射。
它奔涌上桌,桌上空无一物,又急匆匆爬到沙发上,那里整齐如一,最后只能悻悻冲到门口,那只网球拍不翼而飞。
它泄了气,开始慢悠悠四处游荡,找啊找啊找,所有的角落都去过了,还是没看到那个人影。
他缓缓抬起头,一点红光冲进了眼睛,那反光的玻璃眼眸对着门口。他想到了什么,刚挪开身体却又沉重的坐下。
屋里徒有自己,做不做又有何区别呢?
想到此处,他身体从椅子上滑下去,滑到地上躺下,像一具尸体那样。
春天又来了,猫奇迹般再现。
它找到了家,趴在一片散落传单上,托着下巴望着门。
等到第三天,狗也回到了这里,浑身又臭又脏,就像是一条流浪狗。
猫去蹭狗的身体,狗喷嚏打个不停,它支起身体挥打着空气中的猫毛,等那些毛落了地,它才出了一口气。
狗冲猫叫了两声,蹲在门前仰起脖子,猫一个箭步跳到它的头上,刚好能够到密码锁。
猫记得密码,他试了一遍,门锁没有开。
狗挥舞着前爪,朝着猫吠,猫看了一眼便明白了。
门开后,猫在地上踩出了脚印,走路一拐一拐,狗又打了个喷嚏。
餐桌上一马平川,黑色皮筋画了一个圆,它保留在原地,光秃秃醒目着。
沙发冷冷的,只有一种颜色,是裸露的原始颜色,和周围一切格格不入。
猫去找吃的,一跳一跳走到原来的地方,头伸进饭盆里尝了一口,那口饭硬得像石头,带着令人反胃的霉味。
狗跑到书房里,站在画架前,看这幅画作只完成了一半,旁边凳子上放着颜料,有只蚊子在上面蠕动。
茶桌上有吃的,散发着诱人肉香味,狗跳上去独自享受。
猫循味找来,看到火腿切成片,摆放的整整齐齐,它不顾一切冲了过去。
为了一口吃食,它们扭打在一起,从桌上跌下打翻了凳子,稀释好的红色调色盘扣在地上,颜料落地氤成一滩血,它们身上满是血迹。
猫吓得慢慢后退,突然转身一个提速,打开门拔腿就跑,狗狂吠着一跃跟了出去。
它们一起消失在冗长的楼道里。
不知过了多久,猫疲惫跑回来,拖回来一条鱼。
猫先饱餐一顿,然后跳上了凳子,低头一下一下舔着血迹。
刺鼻味令它作呕,期间它趴在马桶上吐了四五次,才把凳面清理的像个样子。
等轮到自己身上时,它的胃里翻涌不息,只能无奈作罢。
猫听到流水声,走到外面,看到两个人,穿着蓝色衣服。
一人在擦玻璃,一人取下窗纱拿到卫生间去。
难得的机会,春天的暖阳灌进来,包裹着猫的身体,它感觉舒服极了。
它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直到把头枕在窗户边。
一只蝴蝶飞来,猫跳起抓蝴蝶,蝴蝶飞到了另一面玻璃上,猫跃上窗户伸爪去抓。蝴蝶又飞到了旁边墙上,猫一跃也跟着飞了过去。
门“嘭”一声关上,那两个人走了,空留阳光从窗口涌进来,照得那对猫狗偶金光灿灿。
它们睁大眼睛对视,看到彼此眼中有一座高山,高山上有两条瀑布,瀑布川流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