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生,河北人也。尝与二三同窗游于秣陵，是夜宿于玄武湖畔。时值盛夏，酷暑，王生展转不能寐，遂信步出户，沿城绕湖而行。行至台城，忽闻城上有击节而歌者，其声清越婉丽，然隐隐有悲恻音。生甚异之，乃拾级而上，见一缁衣女子，项系白巾，立于城头。生讶然问女曰：“卿何人？为何击节而歌于此？”女答曰：“妾秣陵人氏，小字绛凝，夜久无聊，见风清月朗，故此来歌。”生问：“所歌何曲？词意甚佳，何人所作？”女答：“其曲为《浣溪沙》，词乃妾所自度。”生曰：“卿词甚佳，是余所不能及也。然唐宋词谱久已不传，卿何由得见？”女曰：“君亦善词邪？妾尝见家藏旧谱，是以得见。”生曰：“余不善词，然犹工对耳。”
由是相谈甚欢，步于城垣之上，不知更深夜久。时虽入夜，余暑未消，然女项缠白巾数匝，手素而冷，且似有凉风生于身畔，生甚怪之，然终未敢问。既而女曰：“更漏将阑，君可归矣。妾有玉蝉一枚，现以赠君。君宜珍重，不枉妾心意也。”自颈间解蝉以予。生喜，将蝉佩于颈间，欲拜谢女，顾视四周，惟疏星残月悬于天际，女则渺渺然不知所往。乃大惊，复检视玉蝉，见有血沁殷然在上，大恐，知其为鬼也。
急走回旅舍，犹战战而不能寐。明日，以此事语同窗，同窗皆哂之，以为梦也。生亦以为梦，然颈间玉蝉尚在焉。后生偶得一书与肆中，上载秣陵异闻，中有“缁衣”一节，盖绛凝台城夜歌事也。乃知女为南唐故伎中善词者，秣陵城破，女乃自缢以殉，有怜之者葬其于玄武湖畔。忆其所歌，乃南唐后主所创之仄韵格浣溪沙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