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准备去接妻子前一晚,喝了一晚上酒,学画画以来我和裴光、朱欢从来没有觉得钱(没打错)途这样光明过。
睡之前,我记得朱欢又跳了一顿妹妹坐船头。他说,这叫印钞舞。
我从来没想过这又是一个开始,当我醒来准备去山东接妻子的时候。环顾四周,生活又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我听到了木鱼声,然后赶紧摸了摸头发,果不其然,光光如也。
我赖在床上不想动,本来今天晚上就应该见到妻子的,但是一觉醒来,我就是个和尚了。我认真的分析了这几次的变动,终于把之前南方小镇床头的信想了起来。
也许,我进入了一场秀,应该是接近楚门的世界那种节目,那个男人怕就是一个导演。这个想法可能还是不大靠谱,可我想不出比这更靠谱的答案。
因为这件事实在太不靠谱了。
我侥幸的认为,在这个节目的最后,我能见到妻子,我很想她。
咚咚咚,寺钟响了,我还赖在床上,一个大师傅就跑来喊我起床。
“赶紧起来做早课,别偷懒”可能是看到还有两三个跟我一样的和尚赖着不动,大师傅有些生气。
我不想在可能的观众面前显得过于慵懒,于是起床出去念早课,刚一出门就听到嗡嗡嗡的念经声。
我寻着声音走进一个大殿,找了个空闲位子坐了下来。旁边放了一本十小咒。打开扉页,艰涩的读了起来,“南无佛陀耶。南无达摩耶。南无僧伽耶”……早课结束,我因诵读近乎绝望。
而更绝望的是接着另一个半小时的念经——宗教实在不适宜年轻人。
于是我决定去找庙里的大师傅,
“大师傅,我不想当和尚”,我直截了当的说。
大师傅此时正在念经,手里的车渠串子均匀的把捏,听到我问他,然后睁开眼平静的看着我
“为什么不想当和尚了”
“我不知道有没有佛陀,还修行什么”我提出了一个绝佳的理由。
“那你走吧”我本来以为大师傅会因此生气,可他说完,就闭上了眼睛,继续念起经来。
走出禅门,我觉得自己怎么说都算是辞了职,就回去收拾好了行李。当天下午跟大师傅告别。当时大师傅仍旧在念经,对于我的告别只说了一句话。
“愿你能找到佛陀”。
离开庙里,我先去集上买了个假发。等戴上假发,突然发现自己其实没有事情可做,想了半天,最终决定去孙庄,因为裴光和朱欢可能还在那里,问他们也许会告诉我真相,于是我买了张最快的火车票。
到了孙庄,按记忆到了我们仨的工作室门前,我高声的向里面喊“朱欢,朱欢给老子出来”,结果一个老头儿气呼呼的走过来,他说你乱喊什么,这里面都是搞艺术的人!我看来人并不认识,就没再喊下去,“大爷,我来找朱欢,我是他朋友”“这儿有不是唱摇滚的,哪儿有什么朱欢”大爷不耐烦的关上了门。
最终我还是说服了看门大爷,进入了画室。里面果然是三个陌生的面孔,在认真的画着赵无极的画,走出画室大门,我呆若木鸡,不知道怎么接受这个实实在在的事实。
我的认知又一次被击碎,神秘的事实完全超过了过往我所遇到的一切难题。明明深刻的记忆偏偏找不到可以印证的事实,难道我现在生活在虚幻中嘛?我不住的思考,脑子疼的要命。
去南方吧,我最终决定。
当天晚上买了一张去南方的火车票,躺在火车坚硬的床板上,我闭上眼睛思考,这一段时间的经历让我疲惫万分,眼下自己的生活比之前任何一个诡异的梦境更加魔幻。我甚至害怕睡眠,因为每一个早晨醒来,都可能遭遇不能想象的生活。
最终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还是被动的进入了睡眠,
那一夜,梦里我在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上行走不止。
跟着记忆里的地址,果然找到了那个熟悉的白色小楼。绿箩、山楂树、浓密的绿色让我欣喜若狂,但我生怕孙庄的经历再次降临,面对这最后一个谜底,我犹豫着要不要径直走进去揭晓。
正在我徘徊中,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人群中剥离,走进了院子。妻子仍旧那么美丽,翩翩若蝶。仿佛一切谜团尘埃落定,或者说所有的谜团都不再重要。现实触手可及,我决定去之前常去的那家花店买她最爱的紫罗兰。
我挑了最深邃的一束,像端着一捧深海。鲜花遇风飘摇如同潮汐起伏。
然后我就看到了裴光跟妻子从门里走出来,一瞬间波涛汹涌,我用尽全力转身就跑,把风和海留在那里。
有时候悲伤是没有尽头的,当你紧紧握着的绞索一朝断裂,自己坠入暗无天日的深渊,你一定不会再把所有以往的价值在意。我茫然的在街上游荡,看着天上的星辰,猛然想起大学物理系的室友未河曾对我说的——其实每一秒钟,整个宇宙都在离我们而去。
裴光在我的心里成了梦魇,始终在脑海中纠缠我,想到妻子和他走出白色楼房的大门,我就心如刀绞,但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悔恨什么,当初炒股票破产嘛?可是那已经不像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如今的我,已经分辨不出虚幻和真实,既仿佛做错了一切,又仿佛什么都没做过。
“我要回去当和尚”内心里这个声音一经出现,就压过了所有杂音。
于是我去镇上西北角的饭铺,点了一大桌子荤菜,我要把这辈子的肉吃干净,从此踏踏实实的念经,努力混个敲钟的任务。
想不到我找了一圈,发现妻子没了,却把佛陀找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