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小村的夏天,总裹着一层亮晶晶的期望。那时村里的孩子多是留守儿童,我家尤甚——爷爷奶奶要照管多达七个孙辈,他们的五个儿女全在外务工。唯有逢年过节,我们才能聚在老屋吵嚷,倒像从小一处长大的亲兄妹,而我是这群孩子里的大姐。
和伙伴们不同,我的外公外婆家就在300米外的巷尾。我黏在他们身边的时光,远多过在奶奶家。清晨灶上飘来的粥香、傍晚摇着蒲扇的凉风、田埂上追着蝴蝶的奔跑,后来都成了我人生最软的底色,是长大後总忍不住回头望的温暖。
夏日的清晨带着凉,我们却早摸透了这温度的脾性。天还没亮透,没人喊也没人催,各自揣着期待备好行头——背上装鱼的小竹篓,手里攥着家里的旧撮箕,脚步放得轻轻的,生怕惊跑了河里的鱼。
一群孩子踩着露水往河边走,影子在微亮的天光里晃啊晃,像一串没睡醒却格外雀跃的小音符。那时的小鱼也贪睡,太阳没出来前还在水里慢悠悠地游,笨笨的,连新手都能轻松捞上几条,不到半小时就够凑一顿早餐。
论捞鱼的本事,我在村里敢说第二,没人敢称第一。每次和小伙伴去,我的竹篓总比别人满得快,鱼也比别人捞得大些。弟弟总爱跟在我身后当小尾巴,我弯腰捞鱼时,他要么在上下游玩得不亦乐乎,要么就当我的小助理,帮我稳稳提着水桶。
河水里的清凉能驱散暑气,可捞鱼的劲儿头里,藏着我们小孩子的胜负欲。我们早有约定:每次从河下游的老柳树下出发,顺着水流往上走,再折回来慢慢捞。
时间过得快,两三个小时眨眼就过,不知不觉到了大中午。太阳烈得晃眼,河边的野草也蔫了头。可只要低头看见竹篓里的鱼——一条挨着一条,偶尔还蹦跶着溅起水花,那点晒出来的烦躁就全散了,只剩下满当当的成就感。
身边的小伙伴渐渐散了:有的怕晒,早早背着半篓鱼回了家;有的没耐心,蹲在河边的白杏树下玩起了石子。只有我和弟弟还守着,心里都盼着中午能让外婆或奶奶,用新鲜的鱼煮一锅喷香的石锅鱼——那是夏天里最解馋的味道,不满篓,我们绝不走出水边。
后来我长大成家,一年或两年才回一次故乡。每次回去,我总会特意绕去看那条小河。可它早不是记忆里的模样:水量少了大半,部分河床裸露着,岸边堆着垃圾,狼狈又落寞。
风掠过水面时,再也没有当年孩子们的笑声,只有河水流过石头的轻响,细细的,像在低声讲着从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