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的时候,在一个新开的小影城,我和先生一起看了《三块广告牌》。电影里充斥着愤怒、怨恨,和由此产生的不知所措、处处是错。一条寻找真凶的路,也是米尔德丽德跟自己较劲、和全世界对抗的过程。这条路,已经裹枪夹棒地伤害了太多人,亲人,陌生人,......可是她还是不想,或者说不能停下来。因为,她已经将女儿的不幸,完全归结给了自己,归结给那句因为生气而冲出嘴的“是的,我巴不得你出门就被**!”
如果能再来一次,回到过去,米尔德丽德一定会把车借给女儿,也一定不会说出那句一语成谶的气话。
我想起再早之前看过一本书,名字叫做《天蓝色的彼岸》。里面的小男孩哈里也经常和姐姐吵架。有一天,他对姐姐说:“我恨你,我再也不回来了!”然后,就在出门买铅笔的路上,被一辆卡车撞上。
我记得书里是这么描述哈里死以后的感觉的。实际上,哈里什么感觉都没有。曾经,走在路上的时候,气候温暖、微风拂面、花草清香,每时每刻都能感觉到,寻常到根本不会让人在意。可是如今,当什么都感觉不到的时候,曾经寻常的空气、微风和花草,转眼之间,已变成奢望。
当时只道是寻常。
去年,大学毕业十周年的时候,回了一趟南京。因为交通的原因,第一晚选择在玄武湖公园门口离地铁站很近的酒店入住。当天下午,午觉醒来,带着儿子到公园里逛逛。走近玄武湖朱色大门的时候,阳光很烈,空气里有尘土的味道,我的脑子有一小刻的停拍。十四年前,第一次来到玄武湖公园,也是从这个朱色大门进入,也是在这样一个阳光很烈,尘土飞扬的下午。
那个时候,在我身边的,是我的父亲。
十四年前的九月,我的父亲带着我,来大学报到。那是我第一次离开家乡。第一次坐飞机,因为晕机,从飞机上一路吐到机场大巴,到出租汽车,再到学校门口。很奇怪,一直到现在,只有那次晕机,后面一次没再晕过。
也许,背井离乡,告别亲人,前往异乡的忐忑、独自生活的迷茫,确实容易让人眩晕。还有可能是因为,这也是这辈子以来,我和父亲单独相处最长的时间,所以,我能放纵自己的软弱。
一路上,父亲展现了我从小到大都没看到的耐心和温柔。至今,我都能想起那天在大巴车上,旁边的旅客关切的询问时,父亲小声地用蹩脚的普通话回答,“是啊,是啊,我女儿从小身体就不好,一个人出来外省上学,我真的很担心。”
报到后的第一天,父亲就带着我来到玄武湖公园。父亲很豪气地买了门票,还在公园门口买了一个附带胶卷的柯达照相机。父女俩相处无话,默默从城墙的一头逛到另一头,拍了无数张照片。走出玄武湖公园门口的时候,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父亲是当天晚上的飞机,而我,舍不得。
可是我没说出来,父亲也没话,只是默默带着我逛着,一点都不操心赶飞机的样子。当时的玄武湖公园门口有许多旅行社,父亲让我在门口等着,说他进去问一下。当时的我,陷在情绪里,没想过父亲要去问什么。过了一会,父亲走出来,把手上的飞机票递给我说,还来得及改签,我改签了明天晚上的飞机走。
我的心情一下子飞扬起来。吃过晚饭,父亲也很高兴,买了一大瓶红酒还有盐水鸭回宾馆开怀畅饮。
当然,分别的时刻总是要来的,我也记得父亲离开南京后,接下来的好几天,我都自己偷偷躲在被窝里一边写日记一边抹眼泪。再后来,有了同学、朋友,有了繁重的课业任务,就很少能想起主动打电话回家了。
大学期间,我一直想着,如果毕业以后能再带父亲来一趟南京玩就好了。那时候,我可就能好好带着父亲逛了。可是后来,读了研,再后来,考回家乡的公务员,再再的后来,父亲中风,连走路都十分艰难。现在,父亲的记忆力和辨别能力都开始下降,或许有一天,他会完全不记得我......
回想起来,那一年的南京玄武湖,父女俩的幸福时光,如此珍贵。
当时只道是寻常。
今年很奇怪,不知道为什么,许多失联已久的好友仿佛一夜之间长出的春笋一般,集体出现了。人与人之间的轨迹,有时候会因为一个突然的事件、不寻常的契机,从渐行渐远、平行到交替甚至重合。
在这之前,我一直拥有一种佛系的友谊。心里想念,但不主动联系,不特意打扰。秉持着怀疑论去看待年少时期的友情。当初年少,爱笑,后来的大家,过尽千帆,怕都变了吧。或许,真正害怕的不是变质的友谊,而是面容和心灵被岁月流沙冲刷走形的样子,怕的是,我们都不再是当年的我们,怕的是,青春破碎的样子。
很庆幸,重逢的好友们,都没有改变。爱笑的人还是笑眯眯,喜静的人说话依旧轻柔。曾经的孩子都在努力长大,在社会上勉强站住一个位置。只是有的人还在身边,有的人山长水远。
这样一个时代,联系上一个人变得容易。可频繁更换的社交工具,更容易让我们失去一个人。约摸才六七年前的好友之间,一直用QQ联系。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始弃用QQ,总之,等想起来的时候,已经失联了。
在中学时代,她曾经是我同桌。我们的友谊,如今回想起来,真的是淡如水的感情。都是极独立、极理智、极自我的人。相处的方式也是丝毫不拖泥带水的。一起讨论难题,一起分享好歌,一起憧憬梦想,一起畅聊八卦,却从来不出双入对。
高考后,我们一个在北京,一个在南京。身在异地,却还总能有聊到一起的话题。那时候,觉得总有一天,要去北京见见她。可是,总也没有那样的机会。甚至回老家都没能见上面。再后来,就连在QQ上也遇不上了。
多少个夜晚,一起面对星星,立下志向和梦想的我们,终于还是走散了。
当时只道是寻常。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 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卢氏吾爱:
你嫁给我以后,日日为我铺床叠被,嘘寒问暖,添衣加饭,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我的饮食起居。而今又一年秋风起,凉气重。而你在哪?还惦记着我的冷暖吗?
一阵大风吹来,吹落一地黄叶。还记得你总是爱极黄叶,总要亲自打扫归整一处,在黄叶上亲手写下我的旧词。你走后,我又写了好多词,你知道吗?现在的我,连黄叶也看不得了,还是关下窗户,躲进我们的小屋吧。
可是,就算把自己关在屋里,也还是想你。这屋里,处处都留着你的曾经的痕迹。书桌上有你为我亲自挑选的文房四宝,还记得你买回来的时候,兴奋地说,喜欢我的“若”,全部都要刻上去。如今你刻下的“若”还在,你去哪里了?
还有坐塌上的那条锦被,你亲手织的。那年春天,我与一群好友喝多了,回来时,头晕脑胀,直接倒在坐塌上便昏昏睡去。待我醒来,身边彻夜守护的你已经睡着。下人们说,你屏退左右,轻手轻脚地悉心照顾着我。那条锦被,从此,便一直在我坐塌上。
还有那套茶具。都爱喝茶看书的我们俩,最爱的消遣方式就是模仿李清照和赵明诚,以茶赌书。以字句为线索,谁能准确说出它在哪本书的哪一页,谁便有茶喝。你那样聪明,每次都能赌对,弄得我次次都没茶喝。最后,赖皮的我只好抢你的茶,你不让,争抢之间,茶撒了一地。茶香和笑声满屋。
晏殊说,当时轻别意中人,山长水远知何处?我们的分别,岂止山长水远。生死两茫茫,阴阳一相隔。我是再也找不回你了。一起丢失的,还有当时寻常的幸福和快乐。寻常往事,早已无法如愿。
当时只道是寻常。
容若君渡过了一季比诗歌更诗意的生命,所有人都被甩在了他橹声的后面,以标准的凡夫俗子的姿态张望并艳羡着他。但谁知道,天才的悲情却反而羡慕每一个凡夫俗子的幸福,尽管他信手的一阙词就波澜过你我的一个世界,可以催漫天的烟火盛开,可以催漫山的荼靡谢尽。——徐志摩
从今天起,珍惜每一个出现在身边的人,享受每一件发生在身上的事。时光易老,境况多变,寻常究竟是最不寻常。
愿我们都能重获当时寻常的人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