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在埃及的考古挖掘,绝大多数人自然而然联想到的情形大概是这样的:怀着激动的心情进入图坦卡蒙的法老陵墓,挖出隐藏多年的法老大宝藏,于是乎,一夜改写世界历史,一转眼天下闻名。
我可不是要打击那些胸怀抱负、满腔热情的未来考古学家,事实上这种情况是极少发生的。
大多数的考古工作真是又累又苦,又慢又脏。你得逐一记录下发掘出来的有用没用物品,这个过程别提有多缓慢了。而且考古报告的基调几乎千篇一律,干巴巴的,学术味十足,与大家印象中的“守宝奇兵”完全不是一回事。
说到这,我给大家推荐一本复旦大学文物与博物馆学系教授高蒙河先生的著作——《考古不是挖宝》,看完这本书,你对考古就有了基本认识了。
1900年,埃及探索学会的某一成员在埃及南部发掘出一处墓葬,他正而八经地将这发现命名为墓A23,并记录其中发现成果如下:
遗体,男性。泥塑棍棒,表面涂有红色条纹,顶端是仿狼牙棒头。方型小陶盒,四面9英寸x 6英寸,内装:小动物脚骨。陶罐若干,站立式四牛泥塑模型一件。
这样的发现与图坦卡蒙墓可没法相比,这四只小小的陶牛与法老们的辉煌与伟大更是无从相比。然而你也可以这么说,这些陶牛及其代表的意义在人类历史上可以占有更加重要的地位。
人类的婴儿喝着牛奶成长,人类建立起供奉牛的神庙。没有牛就没有牛仔,没有牛仔就没有美国的狂野西部文化。假如没有牛的存在,我们的世界将会变得多么的不同与乏味啊。
对于考古学家来说,想精确地找出人类在早期阶段是怎么加工食品的,可不是一件轻松活。不过有些文物可以给我们提供很好的启示。
这四只带角的牛肩并肩站在肥沃的土地上,它们就在那块小草地上吃草,渡过了五千五百年的漫长岁月。它们来自古埃及,甚至比金字塔的年代还要久远。
这四只牛是一次性手工造模成型,材料是一小块尼罗河粘土。在它们身上,当初微火烘培后所涂上的黑白涂料仍旧留有隐隐约约的痕迹。
就像我们小时候玩的玩具动物一样,这些陶牛模型站着有几英寸高,托着它们的粘土盘也就餐盘大小。这些陶牛是一个男性的随葬品,出土于南部埃及的一个小村落附近。
这座坟墓中出土的一切物品,当初是为了供墓主人来生使用。如今它们的有用之处,却是当年人们放置物品时绝对想象不到的。它们为我们了解那遥远的人类早期社会提供了宝贵的信息。也许更重要的是,这些随葬品让我们了解到的,不止是当时人们做了什么,还有他们在想什么,相信什么。
早期古埃及是指埃及法老与象形文字出现之前的年代,我们对那段时期的了解,大部分都来自于类似这些小陶牛的考古发掘成果。它们所处的那个年代,古埃及人还只是生活在规模不大的农耕小村落,零星地散布在尼罗河谷上。
与古埃及晚期壮丽辉煌的随葬品相比,这些小小的陶牛真是登不上大雅之堂。然而在这个时期,墓葬礼仪通常相对简单,没有涉及到防腐处理或者木乃伊化,这两种习俗还要晚一千年才出现。相对的,根据我们所发现的,当时采用了一种更简单的方式来埋葬死者。
我们这些小陶牛的墓主长眠在一个椭圆型的土坑里。他被放置成为蜷缩的姿势,躺在一张蒲草垫上,面向落日的方向。他身边环绕着他的随葬品,都是一些在他踏上来生旅程上可以用到的物品,而这些掩埋在五千五百年岁月尘埃中的物品,就包括他的四只小陶牛。
类似的陶牛模型在那时的埃及相当普遍,所以我们可以肯定牛在当时人类日常生活中发挥了相当重要的作用。作用大到什么程度?即使主人的死亡也不能使他与自己的牛群分开,要一同带往来生。那么这种不起眼的牲畜是如何变得对人类如此重要的呢?剑桥大学的考古学教授马丁·琼斯是食物考古专家,他说:
“如果我们把人类饮食分成两个阶段,第一阶段便是早期现代人种,当时人类的饮食范围真是一种庞大而冒险的多样化。几乎什么东西都吃——种子、鱼、猛犸象、鸟类等等。只要那东西会动,我们就会想方设法抓来吃。然后第二阶段,大概开始于一万年前左右, 我们开始把注意力集中在种类相对较少的食物品种上,最多的是草籽,就是后来的谷物粮食,地下块茎,如山药芋头,还有就是极少数种类的动物。”
“故事大概开始于九千年前左右,发生在撒哈拉广袤无垠的土地上。今天的撒哈拉是世界最大沙漠,但当年却是郁郁葱葱、草水丰盛、一望无际的热带大草原,羚羊、长颈鹿、斑马、大象和野牛等动物就在这片沃土上生息繁衍——对人类而言,这却是一片狩猎的沃土。”
“”然后大概在八千年前,曾经滋养着这方水土的雨水突然减少。没有了雨水,土地开始沙化,逐渐演变成我们今天所熟悉的大沙漠,迫使人类与动物背井离乡,到处寻找日益减少的水源。这种戏剧性的剧烈环境变化,意味着人们不得不寻找一种方式来代替狩猎。”
“不知何时,他们寻找到了一种方法来驯服野牛。人类不再一味的追杀野牛,而是学会了如何集合它们,如何驯化它们。人类在迁徙的过程中带上了牛群,人类依靠着牛群而生存。牛群于是渐渐变成了这种新兴人类群体的生命线。随着人类与牛群彼此互动变得越来越相互交织,寻找牛群所需的新鲜水源与肥美牧草开始变成人类生活的主旋律。”
那么在早期古埃及社会,牛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呢?人们为什么养牛?考古学家在挖掘与研究早期的古埃及坟墓时,发现了一些动物遗骸,以及人类食用牛的证据。这些陶牛模型,大概出现在驯化牛被引进埃及的千年之后。
对挖掘出的牛骨骼的研究结果,告诉了我们这些家畜被宰杀时的年龄。令人惊讶的是,其中大部分已经是老牛了,至少对于肉用牛而言,真是太过老了。因此除非埃及人真的相当享受啃又干又硬的老牛排,这些牛绝对不是我们印象中的肉用牛。
那么,它们肯定是人类为了其他目的而养育起来的。有可能是在人类迁徙过程中做些挑水或负重之类的工作吧。不过看上去似乎还有另一种可能性——人类的目的是牛血,例如直接饮用,或者添加到炖菜里头,可以补充额外的蛋白质。这种用途我们已经在世界上很多地区都发现了,比如肯尼亚的游牧民族仍旧在这么做。当年蒙古骑兵席卷欧亚大陆时,也曾以马血代替水来饮用。
看来我们那四只陶牛有可能是四只活动血库。为什么不是奶库呢?用于挤奶这种更明显的答案其实是最先排除的,因为牛奶还上不了当时人类的菜谱。首先这些早期驯化牛根本就产不了多少牛奶,但最重要的是,对人类而言,喝牛奶其实是逐渐学会的技能。
有些品种的食物,我们那些遥远的祖先消化起来可不如我们一样容易。像牛奶这样对我们再寻常不过的食物,人类当初不得不通过漫长的演化过程来适应。这是因为奶类从生物角度而言,就是专门为哺乳类动物幼崽准备的。作为成人要适应喝奶,我们还需要从基因上进化。事实上现在世界各地还有相当部分的成年人类没有办法消化牛奶。
此外,在早期古埃及,牛也可以被当成一种风险保障来饲养。假如农作物歉收或者遭遇了火灾之类的,人类村落最终总能把饲养的家牛当成最后的资源,可能不是最佳选择,但却是最保险的选择。
牛群还承载着重要的社会与礼仪上的意义。牛一向具有宗教意义,无论是公牛还是母牛都一样。它主要涉及到生命。在沙漠里头,一头牛曾经是生命之源。我们可以在早期岩石艺术上找到很多的印证,看到许多母牛与它们的小牛出现在一些宗教场景中。在中国,我们就更熟悉了,祭祀中有牛才算得上最顶级的祭品。
摆在我面前的这几只陶牛,乍一看外表上没啥出奇。然而仔细观察,就可以看出它们长得跟我们现代世界任何农场上的牛一点都不像。它们的牛角极明显的不同。那牛角前弯的弧度很大,而且比我们所见过的任何牛都要低。其实这恰恰因为它们本不是我们如今所知道的家养牛。
现代存活的所有家养牛都是亚洲牛的后代。我们这些早期古埃及的陶牛模型看起来与我们所熟悉的牛不一样,是因为它们是非洲本土原生牛,早就已经灭绝了。
悠悠岁月流淌过尼罗河,牛最终改变了人类的生存方式,事实上也构成了古埃及世界的中央部分,甚至引发了人类对它们的崇拜。
在这四个小陶牛模型制造出来的时代是否就有了牛崇拜,这问题还在争议中,然而更晚期的埃及神话中,牛在宗教中起了很突出的作用,被当成强大的牛女神Bat来崇拜。她通常是拥有女性的脸孔及牛耳和牛角。
随后历史中,牛的地位更是得以大大提升,埃及法老通常被加上“他母亲的公牛”这样的称号——牛甚至成为法老的创造者。
在接下来的节目里,我将把注意力从牛身上转移到玉米上。这次我要介绍的是在墨西哥,那全能的玉米之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