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和林、白二人分开后,海东来确实没有马上去找图纸清单。明日还有很多事会发生,赵怀信的计划和铁伯的反击,自然会是一场好戏。这二人到底是什么目的,他还不完全清楚,甚至那些私造的兵刃、猛火油,到底是这二人谁的安排,他也不确定。
他不着急,等看完明日的戏,再一网打尽。
他刚刚放飞了一只信鸽,将此间复杂情景皆传至江南道内卫鸽房。不仅是断金帮图谋不轨之事,还记录了昨日林如夷叙述的她们宗族的过往与现状。
……(插一段回忆)……
“我族名‘流砂族’,原是琉球岛上的一大族。据父辈说,隋代炀皇.帝说天下之土皆是皇土,四海皆应朝拜……于是……于是我们这一族就成了此处的奴隶。……”其中所述基本历史与吴幼清在无醉楼所说无差。
林如夷又详细叙述了这两百年间这一族的经历。奴役、反抗、废奴、继续的压迫、排斥,血与泪的两百年。
海东来问她:“那么,你恨吗?断金帮,还是包括大唐?”
“断金帮当然恨的,至于大唐……你不是说我们已经是大唐子民了吗?”
“那你们一族,都这么认为吗?可曾想返琉球?”
林如夷摇摇头:“对它没有任何记忆。甚至爷爷辈、太爷爷们,从出生开始就只生活在这片大陆上。拥有这个身份的我们甚至都没有出过海。琉球只是一个遥远的词。……不过,将来若有机会,很想去看看,据说那是个世外桃源般美丽的地方。可就怕我们这身份是不能的了……” 憧憬中带着几分失落。
“会的。”他并非安慰,只因自己也坚信大唐有这个气度对待归化者。
……(回忆结束)……
林如夷远远看到放飞的白鸽向重山外飞去,她大概猜到它脚上带着什么样的消息:那本就是她设计的内容,还好目前并没有什么危害,还来得及纠正!
她搓着手里的第二张桃花笺,这是她假装被断金帮劫持而来时,族中信使给的。他们总算把海东来的身世来历调查清楚了——这本是她要求计划开始前就做好的,但现在还不算太迟。她抚摸着笺纸上一道道折痕,不禁鼻子一阵酸,那个男人有如此的信念、如此的意志无疑和这些过往有割不断的关联。
幸亏海东来捡到了此笺却没有问其中的信息,虽然她早已准备了一套说辞,却恐怕难以捏着这笺、还在他面前再欺瞒一次。
而现在的她更难以做到了——因为白翼遥让想明白了一件事,这世间是有比血脉的枷锁更重要的东西的。她本是一个聪慧的姑娘,宗族的仇恨,她本就有自己的理解,如今更觉心情舒畅。
“如如”一个轻幽的声音唤她,林如夷看到山岩后一个淡紫色轻纱裙女子。
“是她?现在来做什么?”,林如夷想着走向山岩后。
“如如,计划一切都顺利?”那紫衣女子头戴一顶帷帽,隐约可见其美貌。
“安姊姊,你来这里不是为了问这个吧?探子一定早就把这里的情况汇报了,你很清楚我的进展。”林如夷谨慎地答道,“是长老们让你来的?”
那女子掩嘴一笑:“嘻,这话说的。姐姐是关心你啊,否则这么危险的地方,我才不来呢。”
“计划一切都顺利,海东来已经信任我了。刚刚飞鸽传书将此间事皆送出了。”一向爱笑爱闹的林如夷此刻如此严肃,她步步计划着怎么和这个阿姊交涉。
“信还存在江南道鸽房吧。你记得,要海东来相信的最终目的是要唐皇相信这些。这只有两种方法。”她提醒着林如夷。
林如夷咬着嘴唇:“我知道,要么让海东来‘了结’此案带着足够的证据回京承禀;要么……他死在这里。鸽房得他死讯就会将那些他搜集的现有的证据和他的死讯传给唐皇,一半的证据加上内卫统领查案被害就足够唐皇相信了。”
“嗯,如如果然是我们中间最聪慧的一个”,女子开心得笑道,“你上次强调了,海东来不是敌人,我答应你;这次我也强调一下,他也不是我们的族人,所以第一种能做到自然最好,若是不能,希望你不要犹豫。”
林如夷低头不语。
“如如,你不肯?”她惊愕。
“安姊姊,”林如夷低低地说,“我们这样的复仇真的对吗?”
紫衣女子一愣,因为激动手有些颤动:“你这什么话?!我们一族两百年间的苦难,你是读不懂?!”她顿了顿,平稳了些情绪,尽力柔声说:“而且,这个计划本是就是你设计的,所以长老们才选了你为圣使,由你来完成复仇。”
“可是,我现在觉得可能我们错了。正是因为我们一族的灾难来自一个皇 帝引发的战争,我们才不应该去引发另一场啊……”
“所以呢”,虽然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女子原本柔如清风、顺如丝绸的声音变得阴冷无比。
“我不想按原定计划……”林如夷似乎鼓起了很大的勇气说这句话。
“闭嘴!”女子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林如夷果然不再言语。
沉默良久。紫衣女子开口:“你还太年轻,心思不定。今天的话,我当没有听到,你好好想想。明天铁伯寿辰后,我再来找你。”
“我已经决定了。”
“如如,你太让我失望了。太让长老们、族人失望了。”
“……安姊姊!”林如夷看着她拂袖离去,来不及进一步解释。
十几年耳濡目染仇恨,要说她已经完全放下了,那是骗人的,但是她相信这是对的。既然是对的,无论心里多么难过,都要坚持下去。她尽量不让“背叛”的负罪感影响自己。
林如夷低头一步步往回走,显得沉重。
猛然抬头,满眼的红色,他竟就在面前。
此刻,看到他宽广的胸膛、坚实的肩膀,她很想靠着哭一回。但是她不能。
她笑笑:“铁莹莹已经找到了。明天你要提前和白翼遥一战了。你大概不知道,他是铁伯的儿子。”
海东来神色毫无变化,“嗯”了一声,垂眼盯着她问:“是无醉楼那女子?”
林如夷不禁心惊,他都听到了么,还是……“额,是,安姊姊,安歌,对,无醉楼时你们见过。”她决定不再说谎,“她是我们族人。她来……”
海东来微侧头斜嘴角一笑:“你紧张什么?既然无醉楼的劫持是演的,把你气走的关键人物是你族人,我也该想到。”
“刚刚你全都听到了吗?”林如夷试探性地问。
海东来轻嗤道:“你看我像偷听的?”
原来他只是看到林如夷的状况,猜到了她和流砂族中的线人见面过,既然她在这里,一定会和族人保持联系。而他唯一能猜到也是流砂族的,就是那个在无醉楼和林如夷合演一场戏的安歌。
林如夷鼓着嘴摇摇头,道:“我不知道。”她想起了他们的计划,“对了,海大人,其实有些事……”
“不早了。明日结束后再说吧。”海东来说完已经转身离开。
林如夷没有强求,因为她现在确实也有些混乱,虽然决定了不执行计划,可是整个事要怎么和海东来一一道来,她还不知从何说起。
而海东来此刻需要养足精神,明日一战,他知道有多凶险,白翼遥不会用蚀髓粉,但铁伯呢,更不知道这么多年铁伯的武功是涨了还是退了。所以此时,他打断了林如夷的话,隐隐感觉,那会是个扰乱他心神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