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产期已经过了两天,宝贝还算乖,我决定挺着大肚子去考职称英语。考点就在医院对面。
跟老公商量好了,他把住院的东西带上,在考场外等我,一考完,我就去医院剖腹。
考前,监考老师宣布:不得提前交卷。
我举手,“老师,我要提前交卷,预产期已过,随时可能生,老公就等在外面。”
哗,所有人的目光投过来,我得意洋洋地挺着肚子站着,恨不得转过身让后面的考生也看看。真骄傲啊!
额……监考老师是个男青年,他偷偷看了我的肚子一眼,又一眼,忙去请示领导。片刻回来,郑重宣布:“除了这位孕妇,其他人不得提前交卷!”
说完,又看了一眼我凸起在课桌上的肚皮,开始发试卷。到我面前时,他说:“你要是不舒服就赶紧说啊!”
我摸着肚皮,给他一个慈祥的笑脸。然后默念:“宝贝,坚持一会,我们很快就要见面啦。妈妈不会做的题,你要帮我哦。”宝贝回应地踢了我一下。
我31岁,属于大龄,在家养胎一个月。每天我趴在床上读英语,拍着肚子和宝宝对话,这样的胎教我相信肯定有效果。
不到半小时我就做完了,有两题不会,我就把手按在肚皮上,他会安静一会,然后就踢腾。我决定如果他踢一下,我就选A,两下,就选B。这家伙两题都踢了我四下,我就都选了D。还好,他没踢五六下。
(两个月后成绩出来:优秀!)
四十分钟以后,我走出考场,老公正伸头往里看,像只鹅。一边问怎么样,一边搂着我,摸我肚子,我连说很好。
住院手续前一天已经办好,我们直接去病房。
是三人间,已经有两个孕妇住下了。靠门的那个躺着,肚子几乎占了半个床面;另一个,坐在床沿,肚子不仅大而且很高,胸都看不到了,脸好像埋在肚子后面,他的老公坐在床的另一侧,只能看到头发。
听到声音,她们站了起来,嚯,又高又壮,像两匹母马,面色红润,带着虚胖的肿。老公笑着对我说,“你看看人家!”我的骄傲立马泄了气,肚子瞬间又瘪了一点,当时我体重才60公斤。
安顿好了,医生查房,交代好好休息就走了。我们三个人加上各自老公热烈地交流起来。都是到了预产期,都要剖腹,有好多共同话题。
晚饭,一床说没有胃口,他老公搓着手,急得团团转。好不容易吃了半碗稀饭一个鸡蛋,老公又劝,她瞬间发火,差点摔碗;二床倒是吃了不少,吃过又说难过,忽然哭起来。
我知道,这是产前综合征的表现。就安慰她们,都是正常的,放轻松,有利于生产。然后让老公放莫扎特的音乐,渐渐地,气氛和缓下来。
洗漱完,我们都打发男人们回去了。她们两个侧躺着,因为没法平躺,太压迫了。我撅着屁股趴着---医生说我胎位不正,要多趴,我们嘻嘻哈哈聊天。
知道我是生物老师,她们就问有关怀孕的问题,我就像上课一样,科普了一番。
渐渐地,两个孕友打起呼噜。我睡不着,对面是待产房和产房,产妇凄厉的叫喊声、骂声、男人焦躁隐忍的安慰声,不时传来,我和宝宝都害怕,他在肚子里不停地踢打。
我下床走到阳台上,看着半圆的月亮,一边背诗一边拍着肚子,小家伙渐渐安静。
睡眠太差,总做噩梦,梦见生下孩子种种不好,在惊吓中一次次醒来,大汗淋漓。我也得了产前综合征。
天总算亮了,男人们相继到来,对面产房的哭叫声也小了。吃饭时,一床说她梦见自己生了个孩子没胳膊,边说边哭。大家都安慰她,梦是相反的。其实,每个人都忐忑不安。
医生检查以后,通知一床准备下午剖腹,二床和我还要等。我们羡慕地看着一床,要解放了,多好啊!她自己也兴高采烈起来。一边感谢我们的鼓励和祝福一边颐指气使地指挥老公收拾东西、打电话通知家人。
晚上男人来报喜,送来糖果,生了个健康漂亮的女儿,八斤九两。他乐呵呵地把东西搬去产后恢复房了。
每一天每一小时几乎都有新生儿出生。我和二床就跑去看宝宝,正好活动活动,回来也多了不少话题。
除此之外我们两个还天天捧着肚子,去主任室央求:“医生啊,今天把我剖了吧!今天该剖我了吧!”医生就笑骂:“剖!剖!剖!是猪啊!”
终于,第六天下午,检查以后陆主任微笑着对我说:“明天剖你!”我激动又紧张,老公大概也着急了,对着主任点头哈腰,感激涕零。
医生安排二床明天下午,她和老公却又坚决不同意。问原因,说老人算好的日子,必须是上午九点四十分,所以推到后天。我和老公听的目瞪口呆,哭笑不得。
为了睡个好觉,我们搬去了单人房。
晚上老公陪我,十一点了还不困,想到前两天一个孕妇难产,最后孩子死了,我好怕。跟他说:
“如果有危险,一定保儿子啊。”(那时性别可以查,五个月就知道是儿子了。)老公斥我:“胡说什么!肯定没问题,有问题也保你啊!”我想哭,终于忍住了。
焦灼不安,孩子也是,动得厉害。“如果,生个女孩怎么办?”我又问他,我知道他想要个男孩。
“女儿更好,以后买酒给我喝,还给你买棉袄,快睡一会。”老公安慰我,我只好装睡。一会就听到他的呼噜声,这几天跑来跑去,他也累坏了。
走廊上的灯光照进来,我看着肚皮此起彼伏,幸福又软弱,期盼又害怕,那一夜很长很长……
第二天,公婆、爸妈、姐妹们都来了,一家人喜气洋洋,我也谈笑风生、故作镇定。要进手术室了,一一告别,妈妈走在最后,我拉着她的衣袖说:“妈,我害怕。”妈妈拍拍我说不怕不怕,她自己却哭了。
进了手术室,白花花一片,一块挂着的布帘挡住了我的肚子和下半身。
先是从腰椎打麻药,很粗的针筒,凉凉的液体,疼。然后主刀陆主任进来了,一边和我说闲话,一边用针在我身上从上到下轻轻地扎。不住问我疼不疼,疼不疼?
开始有点,渐渐就不疼了,针扎在身上麻麻的、很钝的感觉,麻药起作用了。我问:
“陆主任,一会剖肚子疼不疼?”
“不疼。”
万一疼呢?
疼,你就说,补麻药。
我怎么那么困?
困了就睡觉。睡醒,宝宝就出来了。
陆主任的脸很漂亮,很白,我很困。
“我会不会醒不过来?”我又挣扎着问。
“醒不过来,我赔。”陆主任还在笑。
她掐我脸,我没感觉,困得要命。
不能睡啊,我提醒自己。
金属的磕碰声,低低的说话声,肚子上麻木的摩擦感,布料撕裂的声音……
我的肚子肯定已经被剖开了。
实在想看看儿子睡在肚子里是啥样子。
挣扎着,我忽然抬起上身,立刻有人把我按倒。“这家伙真够顽强啊!”不知是陆主任还是谁说我,一片低低的笑声。
我迷迷糊糊地坚持,等着那声啼哭。
又有气筒一样的声音,不是打气,是吸气声,还有铁的东西在肚子里碰触的感觉,忽然一下肚子空了。
我想伸手去摸,手不听指挥了。
“出来了吗?”我又低声问,没人理我。然后啪的一声,随即“啊啊啊啊……”小婴儿的啼哭声,清脆婉转。
是我的孩子吧,我想着,再要起身,一点也动不了。
“某某,儿子,六斤六两!母子平安!”有人打开门,对门外喊,是我的名字!
一片欢呼声中,我听到老公喊:“我有儿子啦……”
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经开着灯,昏黄温暖。我转头看到老公正抱着一个包裹走着看着颠着。
“快,让我看看。”我喊。
老公这才发现我醒了,边走过来边对着包裹说,“快,咱们看妈妈去!”
“妈妈”这个称呼让我不好意思,顾不得了,我迫不及待接过襁褓。
唉!好丑的一个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