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你要是敢娶她，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孔建国怒目圆睁，肥胖的一张脸涨得通红，他指着孔家明，用尽所有的力气吼出了这句话。转身走出家门，一把将门口的凳子踢翻在地，传来“轱辘轱辘”的声音。
夏日的午后，蝉鸣阵阵，空气中的热浪包裹着孔建国，他一边走一边不停地冒汗，汗水啪嗒啪嗒像雨水一样从他脸上掉落下来。家里的事情和这闷热的天气使孔建国烦躁无比，他沿着长满杂草的小路，一直走到自家的田野上。
开始泛黄的稻田层层叠叠，伴随着热浪起伏摇曳着，孔建国坐到树荫下，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灰色的布袋子，袋子里是一叠四四方方的纸和一包烟丝。孔建国小心翼翼的将烟丝堆在一张纸的边缘，再熟练的卷成一根烟，含在嘴里，点燃，猛地吸一口，烟雾从孔建国的鼻孔和嘴巴喷吐而出，仿佛心中的火气随着这些烟雾跑了出来。孔建国渐渐平静下来。
02
事情要从很久以前说起，孔建国的儿子孔家明，高中毕业后便留在家里跟着务农。家里几十亩的稻田，孔建国本想着以后可以留给孔家明接手，不料想，正赶上外出打工热。
那天，孔家明对孔建国说，要和一个高中的同学一起去深圳打工。孔建国当即拒绝，“你不好好在家给我种地，去凑什么热闹！”那是他第一次冲儿子发火。而孔家明就像吃了火药一样，反击道:“你不让我去，我就偷偷地去，再也不回来了！”
孔建国拗不过性格倔强的儿子，最终只能默默地把行李打包好，送儿子去了车站。去就去吧，去外面碰个灰头土脸就知道回家了，孔建国想着。
孔家明去深圳的第一个星期，孔建国接到了他的电话。电话那头的孔家明异常兴奋，眉飞色舞地谈论着去深圳见到的一切，“深圳的房子，都是很高很高的，可以连接到天上去呢。阿爸，你也要来看一看。”孔建国对儿子的话不置可否，他挂掉电话，心里在想，高到天上去的楼房长什么样子呢？
又过了一个星期，孔家明说他找到工作了，是一家很大很大的工厂，“一个月有两千块呢，阿爸，等我赚了钱，就拿回去孝敬你。”孔建国说好，心里却暗自担心。
很快，孔建国就知道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他手里拿着一张汇款单，上面的数字一个个跳入他那细小的双眼，明明确确地告诉他，孔家明不仅可以自己赚钱，而且还能往家里寄钱了。孔建国稍稍放了心。
03
这样平常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一年前。
通常在过年才回家的孔家明，反常的在夏天回了家，还带回一个姑娘。
孔建国初初见到他们的时候，被吓了一跳。首先是突然出现的孔家明，其次是他身旁的姑娘。孔建国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那姑娘穿着深蓝色的紧身牛仔裤，宽松的白色衬衫下摆随意地打了一个结，齐肩短发跟着风微微地舞动着。乌黑的头发下面，是一张小巧精致的面孔，她肤色很白，细长的眉下，双眼明亮且有神，樱桃小嘴如微微绽放的花蕾般娇艳。
未等孔建国开口，姑娘便抢先一步说道:“叔叔好，我叫小芳，是家明的朋友。”
孔建国扯动脸上的肌肉，露出一个有点难看的笑容，热情地将两人迎进了屋。
小芳性格爽朗，来到孔建国的家中毫不拘谨，还热情的帮孔建国做饭。自从孔建国的媳妇去世后，家里的厨房就没进过女人，他不禁一阵感慨。孔建国和孔家明并排坐在客厅，看着厨房忙碌的身影，小声问，“你俩，在处着吧？”
“阿爸，你觉得小芳怎么样？”孔家明不答反问道。
孔建国立刻露出满意的笑容，“这姑娘，真不错。”他像看儿媳妇般看着小芳，追问，“这姑娘哪里人？父母还在吧？有多少兄弟姐妹？是做什么的？你……”
“阿爸，说这些还早着呢。”孔家明忍不住打断了孔建国的话，再这么问下去，就该问到祖宗八代了。
04
许是得到了孔建国的认可，从那以后，孔家明回家的次数多了起来，每次总带着小芳。村里人很快都知道孔家明有个漂亮女友，似乎谈婚论嫁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直到今天，孔家明终于谈论起他和小芳的婚事，孔建国心想，这小子，总算开窍了。
“阿爸，既然要结婚，有些事情我们觉得不该瞒着你，实话说吧，小芳是离过婚的，但是，这……”
“什么？”孔建国的声音提高了好几个分贝，“离婚？怎么会有这档子事啊？一个女人怎么可以离婚呢？”
“阿爸，你冷静点。”孔家明突然意识到他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想极力辩解，“小芳是离过婚，但那不是她的错。”
“不管谁对谁错，女人离婚就不行！你去看看，看看，咱们村有哪个女人是离过婚的？”
“阿爸，现在都什么时代了，离婚是很平常的事。”
“不行！我不同意！不管那姑娘多好，离过婚就是不行！”孔建国说的斩钉截铁，不容争辩。
孔家明的倔强因子被这句话彻底的激发了出来，反抗似的吼道:“不管你同不同意，我就是要娶她！”
“你要是敢娶她，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05
过了很久，孔家明仍木然地站在原地，耳边重复响起孔建国摔门而出的最后一句话。
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六声过后，孔家明挪动脚步，拿起手机按下接听键。
“喂。”
半晌的沉默过后，电话的另一边传来小芳的声音。“家明，结果不好对吗？”
“嗯。”接着，孔家明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小芳。小芳一直没有说话，孔家明感觉得到，有一条阴郁的线连接着电话的两端。
“家明，快去向叔叔道歉。”小芳的声音突然变得很严肃。孔家明愣了一下，“小芳，难道你不生气吗？”
“我很生气，孔家明，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你的爸爸？不管叔叔赞成还是反对，他都是为你着想而已。别人求之不得的东西，你却这么不珍惜。我告诉你，如果没有家人的祝福，我是不会和你结婚的。”小芳说完，啪地一声关掉了电话。
小芳的话像一盆冰凉的水浇到孔家明的头上，所有的冲动，倔强，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孔家明跑出门外，却早已失了父亲的身影。
他沿着记忆中父亲的踪迹寻去，村头杨二家的烧酒店，田中村的二伯家，最后挨家挨户的找。
“小孔阿，老孔很久都没来过我这咯，出啥事了？”
“没，没啥事，大妈，您先忙着。”
当夕阳的余晖洒向大地的时候，孔家明回到了家门口，门紧紧闭着。深深的自责像海水一样吞没了他，他颓然地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脸，一动不动。
“臭小子，有家不回坐在地上干嘛？”
孔家明猛地抬起头，孔建国披着夕阳，犹如一座山屹立在他的面前。
06
“阿爸，对不起！”
孔建国有些微微惊讶，“臭小子，居然这么快就认错了？”
孔家明点点头，“小，小芳她骂了我一顿，我就知道我错了。”孔家明边说边观察着孔建国的反应，见他一脸平静，便继续说，“阿爸，我们想清楚了，只要你不同意，我们就不结婚，等你哪天同意了，再说。”
孔建国也点了点头，算是认可。抛开别的不谈，小芳这姑娘，他无可挑剔。
“臭小子，你这些年寄回来的钱，我都帮你存着。”
“嗯。”
“找个日子，去给那姑娘下聘吧。”
“阿爸，你说什么？你能再说一遍吗？”孔家明觉得自己的耳朵肯定出问题了。
“臭小子，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还不得由着你吗？”
孔家明只能嘿嘿的笑了笑。
“阿爸，谢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