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么多年了,服从成了习惯,无论她说什么,照做就对了。我笑了笑,将刚泡好的泡面倒掉。
走进酒吧,只用一眼就可以锁定她,只是突然才发现,老位置上的她背影竟单薄得有些让人心疼。我拍了拍她的肩膀:“您这是?情路又遇坎坷了?”
她没有说话,猛灌了口嘉士伯,望着我,眼神中有些迷茫和……焦虑。“不要怕,有事我顶着。”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想这样告诉她,可是理智如我,怎么可能说出这样过界的荒唐话?“哟,咋啦?你家那口子终于开了眼,决定蹬了你另觅新欢了?”我最终还是只能说些不着边际的烂话。
“他,今天跟我求婚了。”她又灌了一大口酒。
果然,这一次换我出神了,望着她略施了淡妆的脸,和六年前初见的样子似乎没什么变化,那还是军训的时候,第一眼见到的她,高出我足足半个头,同样略施淡妆,右手带着一串手串,中指还戴着一枚戒指。她拿着名单一个个点着名,声音低低的,一身的军训服仿佛更彰显了她的气场,那一刻她是光,我…………是草,可惜,那时的我并没有意识到,那一眼就羁绊了我六年,或许更久。
“喂?”她晃了晃摆在我眼前的酒瓶,我回过神来,摸出烟点了一根,及时掩盖了自己的苦笑“那你应该高兴啊,终成眷属。”
“唉,我也说不清,”她扯过我嘴里的烟,自己夹着吸了一口,她总是这样,懒得连烟都要抽我点好的,“你知道的,我大学本来就读得晚,刚上没多久就被我妈催着和男生交往,交往了又催着结婚,就这样被催了五六年,我不抗拒结婚的,一直也觉得,这样能让我妈放心也挺好的,可是……”
我不发一语,又给自己点了支烟,诡异的沉默在我们之间蔓延,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说“我也不想你结婚?“或者说“你该结婚了?“我什么都说不出口,毕竟我从来就不是那个能替她做决定的人。
“他,看来是很怕你跟别人跑了吧,哈哈哈哈哈”我还是只会说烂话,我是个蠢货。
“嘁,不知道他天天想些什么,之前还因为你跟我闹过矛盾呐,一个大男人小肚鸡肠的。女人的醋也吃。”她翻了个白眼。
“哈哈哈哈哈哈。”我干笑道,一个男的都能看出来,她却一点都没有察觉。
“不过,你居然真的六年了,都没和谁交往过诶!”她喝了口酒,冲我眨吧着眼睛“难道真的喜欢我啊?”
“对啊,超喜欢那种,从第一眼就喜欢上了!”我盯着她,一秒,两秒,三秒……空气停滞了,“哈哈哈哈哈哈。”我率先笑了出来,我知道我必须笑。
她也笑了,轻拍了我的肩 “诶,你别说,要是你和我求婚,指不定我就答应了,才不会那么纠结呐。”
“那你做梦去吧,我就是看上周姐(我们公司的工作狂兼我的顶头上司)也不会看上你哈。”
你一言,我一语的,话题终于被扯开了,可是,嘉士伯太难喝了,还说什么“不准不开心”明明喝进去五脏六腑都是苦的。
“啊啊啊啊啊,”她看着手机,突然叫了起来,“他他他,他说来接我。”
“你怕啥啊,这大晚上的他来接你不是很正常吗。”
“哎呀,我现在不想见到他,”她又眨吧着眼睛看着我,“我今天去你家避避呗。”
我愣了下,上次她和我挤一张床,还是上大学她痛经的时候了,“走吧”我一只手提着她的包,一只手状似随意地牵着她,不知道是多少次了,这样光明正大地靠着性别优势占她的便宜,她的手和她的气场不同,暖暖的,软软的。
或许是因为喝了酒,或许是因为惊吓太大,她洗完澡很快就入睡了,听着她沉沉的呼吸,我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我知道,这又是一个不眠夜,就像上大学那晚一样,盯着她闭着的双眼,微翘的睫毛,直挺的鼻梁,红润的嘴唇,我知道,我们离的很近,近到我伸一伸脖子就可以吻到她的嘴唇,可是我们又离的太远,远到六年了,她都无法看清我的真心。
二
“我们是一个排的吧?你叫……wbj?”“嗯,嘿嘿。”我又傻笑了一下,心里默念“别脸红,别脸红,稳住,有点出息!”
后来我们就渐渐熟悉了起来,后来,我知道了她有个男朋友,他还经常坐长途大巴赶来看她,我开始有意无意地躲她,可是,大学啊,总是在赶着上课的时候格外大,在想要躲人的时候特别小,我打完球一身臭汗的时候会在楼道撞见她,在刚睡醒顶着鸡窝头吃早饭的时候会在食堂外碰到她,在班上表演节目,我被逼上台当群演的时候,她竟然就在台下看着我笑……似乎,每一次的相遇我都分外狼狈,而她却一直美得动人,再后来,我选修双学位,更是常常去蹭她们专业的课,或许是看我一个人坐在角落谁也不认识有些可怜,她竟主动地坐到了我旁边,我们聊专业课,聊老师的奇怪的口音,聊兴趣,聊未来,聊往事,总会有数不尽的话题,说不完的话……我记得,那天她来看我的篮球赛,风很暖,阳光很暖,阳光下,微风拂过她的中短发,她一边笑一边向我走来,她的笑也很暖,比阳光更暖,莫名其妙地我就来了劲,莫名其妙地成了全场的MVP。
我记得,我们一起在学校外撸串,她一边哼哧哼哧地吃着肉串,一边说:“就是和你在一起吃东西才好吃”我一脸嫌弃地揩去她嘴边的油,不敢接她的话,我怕我一张口,那句“不如一直跟我在一起。”就会跑出来,我怕,她一脸震惊,落荒而逃,从此形同陌路。
我记得在那个即将毕业的夜晚,我们坐在街边的长凳上,她说,反正这里离家也不远,待遇也不错,他也要调过来工作,挺好的。她还说,这里太多回忆了,突然就舍不得了。最后,她留下了,我也没离开。
我记得,她不吃糯米,不吃榴莲,不吃花生,喜欢吃醋,吃辣,喜欢吃水果,肉,小零食,喝农夫果园,喜欢吃剥好的小龙虾。
很多事我都记得,很多事我都不敢忘记,比如,我是个女生,她也是。
三
“嗯。哇塞 你在煮粥吗?”
“嗯,昨天喝了酒,养养胃。”
“还是你最好!”
“他又给我发消息了……”她撇了撇嘴。
我深吸了口气,“你,其实也可以答应嘛,他不像是会过于约束你的人,反正他父母也不在这儿,你们小两口还是可以潇潇洒洒地过日子,结婚买房,安定下来也没什么不好……”抱着我的她身子也僵住了,又是一阵诡异的沉默,直到电饭煲滴滴声传来。
“没想到你居然会劝我结婚。”她终于放开了我,从她的口气里我竟听不出情绪,我强迫自己忽略心里的钝痛,把粥盛了出来,心虚地望了望她:“来,先把粥喝了,我只是建议嘛,决定权毕竟在你。”或许,她这次不会听我的。我忍不住抱着两分侥幸。
我们都不再说话,各自怀着心事,这碗粥,怕是我喝过最苦的一碗了,比昨晚的酒还要苦。
“嗯…可能你是对的,”她搅着碗里的粥,“我这个年纪,也该安定了”她似乎在竭力说服着自己,我却一个字也不想再听下去。
“那我叫他来接我,顺便给他说一声。”她抬头看了看我。
“嗯。”我低着头,生怕再多发出一个音节,她就会听出我声音的颤抖。
沉默,又是沉默,直到她的电话铃响起,直到她说:“走了哦。”直到门“砰”地关上,直到我从窗外看见她上了他的车……我无力地瘫倒在了地上,一根又一根地吸着烟,这一刻起,这个城市似乎终于推开了我,或者,是我推开了这个城市?我摸出手机:“喂,周姐吗?你之前说,那个去杭州总部的名额……嗯……我考虑好了……时间是?月底?好的,有劳了。”
今天的太阳有些灼人,似乎在向我这个外来人宣示着它在这个城市的主权,有的城市,外来人总归是无法融入的。
这一月剩下的日子,我又如大学一样躲着她,只是再不像大学那么容易遇见,我们之间的最后一条短信是在我上飞机前的一天她发给我的,她说,他们年底就结婚,她说,想让我去。或许是怕自己再一次陷在这个城市里,直到进了机场我才回她消息,我说:总部调我去别的地方了,今天就走,你的喜酒怕是喝不成了。
我说:你要幸福哦
很遗憾,有的爱阻力太大,大到没有追求的资格,大到只能逃离,只配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