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三十日是好朋友的生日,回忆起以前在一起的时光,惊觉我们相识已经十五年了。中医说男子身体节律以八为计数单位,女子为七。我毫无根据地觉得如果自己是一棵树,那么一个年轮是十五年。好像到了这个周期,回头望是很完整的一圈,但是已无法继续循环,只能另起炉灶。而且,也好像到了这个节点,就会有足以影响生命走向的人或者思想出现,给下一程以勇气,以启迪。或者这是人身体里的规律?关于生命的奥秘,真是难以认知。当然,我也知道,现在人寿命有限,按照我这样缓慢的纪年方法,没几个循环我就循环不下去了。
那晚女儿从房间里跑出来,说金庸去世了。一刹那间很震惊且茫然。没和庆生的朋友联系,不知道是否也获知了这个举国上下都传遍的消息。说起来自己都不太能相信,杂七杂八地读了好多年书,竟从不曾完整看过一本金庸的书。我也不知道这是怎样形成的,很少看武侠小说。生命过程挺有意思,我们看着一个个现象在生活中出现,也看着一个个念头从心里冒出来,再消失得无影无踪,却无从解释,也无从预测。
说起一点点对金庸的认知,还是在几年前夏天,随朋友一起去她朋友的山庄。她的朋友是围棋界的老前辈,蔚然君子之风。山庄面积不大,大棚里有西红柿和茄子可以采摘。晚饭是村里的一位师傅做的,地道北京炸酱面,面好,酱够热、够油、够香。从未吃过那样好的炸酱面。正吃着的时候,停电了,点起蜡烛,几个人在摇曳的烛光中专心吃面,间或聊几句。仿佛很久远的小时候,和父母在一起,在烛火中惬意地坐着,就是那样坐着,不说话,很安全舒适,很美好。前辈有一间很简陋的厅,只有两件装饰,墙角很古的一架钢琴,墙上一幅朴拙的字。停电前我仔细看过,发现那幅字是金庸写的。前辈说他曾经在香港住过不短的时间,离金庸住处很近,他们常一起下棋,是棋友。离开的时候已然很晚,郊外确实有繁星点点。路上还是欢声笑语,但只要有一点点安静的间隙,就不由得转念到那幅字上去。“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我独泊兮,其未兆;沌沌兮,如婴儿之未孩;累累兮,若无所归。”大概这是我当时的印象吧。
其实之前虽没看过金庸的书,却看过那部伴着童年的《射雕英雄传》的电视剧,成年后又看过很多遍。小时候喜欢黄蓉,喜欢洪七公,喜欢成吉思汗;近些年却独喜欢老顽童了。就像初中时喜欢梁羽生写的那句“难忘恩怨难忘你,只为情痴只为真”,现在看爱情小说,倒是喜欢哈代《无名的裘德》中裘德死前去见爱人的最后那一面。最真最深的,用任何诗句都配不上,因为那是生命中千里跋涉,才在最后认定的,生死无悔。
有一段看了孔庆东不少书,孔庆东似乎对金庸有专门的研究,我觉得他说的挺好,但我仍是读不得他推崇的书。既看不了金庸,也看不了鲁迅。这么写,并不担心被拍砖。世上那么多喜欢金庸小说的人,我这样粗鄙的,多一个少一个肯定无所谓。特别喜欢他那句“情深不寿,强极则辱,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总觉得写那样的字,说这样的话,塑造出那些人物,金庸胸中丘壑,不是我这样浅薄的人能体会出的。
生死两极,似乎总让人有不同寻常的震撼。好像宗教的角度,往往以死看生。有种说法,说从死亡的必然来临来讲,生活中很多并不重要。我并不同意。相反,认为正因为死亡的必然来临,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才更重要,不可轻抛。正因为死亡的维度如此之小,把我们紧紧包裹,我们才更要在其中活出“袖里乾坤大”的庄严阔大气象。我原来一直以为生命是用来到达一个又一个峰巅的,比如事业的,比如爱情的,比如亲情的。少年时喜欢高君宇的“我是闪电,我是火花,我愿生如闪电之耀亮,我愿死如彗星之迅忽“。到现在,我觉得生命不是拿来做任何功用的,只是生命本身。它在一个曲调里,在一篇文字里,绵长,不停息。读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书,似乎已经过了完整无缺憾的一生。我不懂科学,不知道怎样算是一维,但是能够非常明确地知道,有时一天,一个小时,听完一个曲子,看完一本书,确实如同一个完完整整的生命旅程。去年冬天开始觉得,原来这有限的时空,人是可以在自己内心唱念做打,无限经历的。所以岁月之长,之美好,是歌咏不尽的。我甚至不能确认,是否生死真的是一条断然的界限,真的就天人永隔了呢?今年十月二十四日,是父亲去世十周年祭。经历过很长的悲痛,现在还有让我泪流不止的哀伤,但是,我们中间最强的连接,不是分别,是我们曾经相爱。他点燃了我的生命之火,我一生,靠着这火光取暖。这种连接,死亡也不足以打散。
前些天看了施一公的演讲,越是不懂科学,越喜欢看科学家的解释。人类认知世界的方式,始终是一个谜。我们都有一个大脑,但是似乎科学并不能告诉我们大脑运行的全部真相。而我们在此基础上形成的万千意识,很多更是无从解释。生和死,都是世界的谜团。正因为是谜团,人类才不断探索,积极感知和体验,这真的魅力无限。也许按照十五年一轮回的方式给自己纪年,到下一个纪年的时候,我已经堕入不能很活跃思考的那个轮回里去,所以,尽情享受现在活跃的思想和各种念头。教育终极的意义,就是予人生以这样的自由。这是我的浅见,也是我不断自我教育的动力。
女儿最近大考小考不断,睡得很晚,但还努力保持说段子的时间。昨晚十一点多了,还是跑来说了和几个小同学积极努力,和老师不断争取,最后把一个小惩戒变成了信誉积点的故事。习惯真是顽强,她可能很像《琅琊榜》中的飞流,不管是否隔了一个晚上,泼水的游戏是必须进行下去的。我现在的这个轮回里,不玩儿泼水了,看她泼水。估计以后还得看她的其他游戏方式。那些有的我玩儿过,有的没玩儿过。如果她有一天感知到了自己生命的节律,比如是六十年一周期,那就是老顽童的生命节律吧。那样的人,是否会觉得,生死都是很活泼的,没有一点悲伤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