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代,作为一个文艺中学生,必然要有符合文艺二字的高雅趣味,唐诗不够逼格,汉赋略显生涩,宋词因为他的意(bi)境(ge)就成了一名文青的不二选择,中国人宋词必然是从苏辛煜照口水词通刷一遍开始,刷完了以后发现,啧啧啧,到底是乱世的底子,“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写的多感伤啊,“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写的多哀愁啊,当然对于一个文艺少年来说,写的好不好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是遇上失恋啥的装作信手拈来这几句诗,啧啧,逼格足够高,即时挽不回一段恋情,也多少博个才子称号。至于苏轼兄,啧啧,除了课上要背的赤壁赋之外,也就苏小妹的和秦观的轶事有点意思,其他的什么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到底不过一个落魄才子,生动有余,感悟不足。
及大,顺风顺水七八年,遭遇职场瓶颈,取舍不定,心烦意乱,突然刷圈刷到一句“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顿觉人生开朗,像是有人千年前便知我今日遭遇,早早的留下几字真理,空落落的新一下子就被托住了。
少年不读东坡词,读不懂超脱党争的坚持
乌台诗案后,苏轼为新党不容,下狱103天,从一个宰相接班人变成阶下囚,朝廷倒苏与救苏争执不下,最后幸得新党领袖王安石超脱的一句“安有圣世而杀才士乎?”才保全性命,被贬黄州的苏轼同学多少有点伤春悲秋,写下了“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古代的文人,人生起伏,发发牢骚也正常,范仲淹、王阳明谁不是先苦后甜才创的功业么?可我们的苏同学发完牢骚以后,还……真就这么做了,黄州团练副使苏同学没事就找佛印和尚吹吹水,说说当年的如何如何,乐的悠闲,也没往京城写什么材料要求恢复工作之类的,1084年,黄州呆了五年的苏轼接到了老皇帝的旨意,升官了,河南汝州,结果苏同学背上包袱,拔腿……就往江苏常州去了,到了常州,继续吹牛打屁,赖在常州不走了,这个行为估计给老皇帝气炸了,好在没多久老皇帝就嗝屁了,新党倒台,旧党主政后反攻倒算,苏同学身为新党迫害对象之一,完全无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一朴实真理,再次向朝廷提出谏议,认为旧党新党不过一丘之貉,对旧党执政后的腐败一通猛怼,以苏同学的智商,估计不会不知道这下把全世界都得罪了。可我们的苏同学这时候已经给自己改了个名叫东坡居士,虽然依然关心民生大义,但是已经看淡纷争,行心中之义,新旧党争,不过是一群俗人争名夺利。也就是这个时候,苏同学写下了“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和“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并非不知,而是不屑,不是不惧,而是不欲。
少年不读东坡词,读不懂乐山乐水的豁达
寄情山水这四个字是大大看低了苏东坡的,寄情山水是别无他选的消极,充其量也就是陶渊明似的赌气,我们的苏轼同学,一直游走于尘世,从未以淡泊名利自居,既不以此自居,也就谈不上患得患失,或喜或悲。话说苏童鞋绕着圈子从湖北往河南升官的时候,跑到安徽地界,看到一座不知名的小山包,兴致大发,拉起本地一乡绅刘倩叔就跑到山上野餐,天寒树冷,白茶野菜,当时已经是农历腊月,在冬天基本靠抖的安徽,估计作为本地人的刘财主内心是崩溃的,放着小曲儿黄梅戏不听,两个糙汉子跑山上吹冷风,苏东坡可不管这些,盘腿席地,品茶煮菜,既无半点升官赴任的心思,也无天寒酒冷的惆怅,天生一个乐天豁达,随手作了一首“人间有味是清欢”,若不是这特殊的上任轨迹,估计小苏同学怎么看怎么像一个“我昨晚没复习”的装逼犯,不同的是,这个装逼犯真的以没复习为理由,拒绝考试。
得,我幸,不得,我命。
人生超脱豁达,非东坡词不能言,出世入世,东坡乃古今第一神人。
少年不读东坡词,都不懂宦海沉浮后的执着
如果说陶渊明属于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名士,那么这种名士除了给世人一个褒贬不一的谈资外,并没有什么卵用。东坡知杭州已是年逾半百,历尽沉浮,把玩山水,看脱生死,过了开疆拓土,施政一方的最好年龄,然而,老苏同学并没有只顾在美丽的钱塘江边豁达,亦或许是觉得西湖有改造的潜力,事实证明老苏同学还是有审美眼光的,老苏同学带领大家疏浚西湖,建三塔,用浚湖的淤泥筑起一条长堤,就是后世的三潭印月和苏堤,顺带一千年前把杭州的旅游城市属性给标注了出来,后贬惠州,老苏又把惠州西湖给疏浚了,到了海南岛,实在没有湖给他疏浚了,老苏于是开堂讲学,教化民风“沧海何曾断地脉,珠崖从此破天荒”,此时的苏轼仿佛回到四十年前的意气风发,或者说,老苏从未忘记当初离开眉山的初心,纵宦海沉浮不能削其志,心中有民而胸有沟壑,如果说早期与王安石的激辩还属于年轻的冲动,那么后期夹杂数次贬官的治世,就只能用不忘初心来形容了。
1083年,苏轼好友王巩贬谪岭南,其歌姬柔奴随行,苏轼感念,作《定风波 常羡人间琢玉郎》:
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
自作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
万里归来年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
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1100年,苏轼复任朝奉郎,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老同学又耍起了乐山乐水的那一套,次年七月,在常州(是不是很熟悉这个地方.....)溘然长逝,享年六十五岁,借阳明言,此心安处,亦复何言。
少年不读苏东坡,读懂已不再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