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是我记忆里的小时候,是我梦里不愿醒来的欢乐时光,是我津津提起不愿忘记的过往。我总是记得,那时的冬天。
我的冬天,和雪有关。
大雪是铺天盖地而来的,洋洋洒洒如鹅毛,天地间仿佛都在渲染着这窒息的白,我在雪霁天晴后醒来,拖延着,不愿起床,被窝是温暖难舍的,火炕支撑了一宿的温度,也早已冷却,而母亲也早在厨房里忙碌起来,我听到柴禾在火里绽放的声音,睁开眼睛,摸出母亲替我昨晚压在褥子下面的棉袄棉裤,闭着眼满足地穿起,然后跑出屋外,看北方的大地,我挚爱的小村庄,神奇地换装。
在清晨的阳光下,带着我的狗从屋门口跑到大门口,再跑回来,看母亲戴着花色的头巾,抱柴打水,我和天线上的老家贼一起叽叽喳喳,蹦蹦跳跳,父亲最后起床,面对大大的太阳,打出一个响亮的喷嚏,然心满意足地踱回屋去,拿出扫帚,清扫积雪。弟弟也拿出小笤帚,屁颠屁颠地扫起雪来,红扑扑的脸蛋,挂满喜悦。
涂着红漆的木桌被放在炕上,一家人围在一起,土豆白菜,其乐融融。东北冬天的农村,囤积最多的食物便是土豆白菜和大萝卜,秋天的时候白菜是经常要晒晒的,萝卜埋在地下保持水分,有的人家还会有地窖,据说是个冬暖夏凉的好地方。
早饭过后,背上书包和小伙伴一起一步一颠地向学校前进,班级里是生炉子的,由轮换的值日生每天早起生火,并照看一天的炉火,总是有勤劳爱玩的同学将火烧得旺旺的,看到每张脸上都浮现出红色才肯罢休,上课时添火,老师是不阻止的,每每大摇大摆地去添火,都觉得自豪非常。
课间的校园,简直炸开了锅,堆雪人打雪仗,你追我赶,分工明确,有专业团雪球的,也有负责奔跑袭击的,穷追不舍,两面夹击,一旦接近目标,大家都是要下"狠手"的,所有的脚步都轻盈紧迫,所有的雪花都青春张扬。
『二』
我的冬天,和冰有关。
十多年前的北国之冬,气温很低,而水在零度之下,就会结冰,所以屋外狗的食盆里结了冰,水井沿结了冰,大铁门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甚至我露在外面的眉毛,也染上了一片白色。我们等啊等,终于村口南甸子边上的鱼塘也结成了安全的厚厚的冰,于是结伴而行,共赴冰上乐园。一个接着一个,或站或蹲,从天然的斜坡上自由滑下,有调皮的还要在半途中转上几次,当然除了个中高手,这样做的大多数都是要付出代价的,而大家却是乐此不疲。
在冰上游戏中我干过最有毅力的事就是在鱼塘边一条东西走向的河里捡出了一块类似正方体的大冰,并且就此不愿撒手,半踢半搬地弄到了鱼塘里,可以说,那块冰,是我那年一整个冬天的坐骑,无比珍视无比宝贝。
小学的时候有一篇课文,是一位慈爱的父亲为他的孩子做了一个冰灯,应该是很感人的,但是我只记住了冰灯,并且很想要一个,但是由于比较懂事,只在正月十五前管母亲要了一个塑料的手提灯,按下按钮还会有音乐的那种,虽在我心里不及冰灯,但也是很神气的。
后来当我提灯出去溜达的时候,有一位大人说这个音乐像是鬼子进村,天真如我,当年还不懂这个短语的意思,以为是极高的赞美,并因此更加得意起来。那时的正月十五有冰上走百步的习俗,我仍然记得柴禾拢起燃烧,和爆竹声声烟花窜上天空,村里刹那亮如白天的景象,那时我和母亲在冰上走,母亲牵着我,我提着灯,一步一步,在热闹的氛围中,虔诚地许愿。
『三』
我的冬天,和爆竹有关。
忘了是哪一年,在年味儿浓厚的某个冬日,我胆子大起来敢独自买盒装的小摔炮,第一次在家中的走廊里,手抖地扔了出去,犹记得一声炮响后,我内心的喜悦与恐惧交织的情感斗争,喜的是卖店老板没有因为我是小孩就卖我不响的臭炮,和我迈出了玩炮仗的神圣一步,恐惧的是母亲就在与走廊相连的厨房,而我跑向大门口还需要时间。
但是无论如何,我走进了一个新世界,往常买抽奖包,买零食的钱开始用来买"儿童炮仗",我也慢慢升级,从摔炮到划炮,从划炮到摇鞭,从摇鞭到小地雷,我一路成长,力求多元化,力求村里最前沿,最终,也忘了是哪年,我以点了一个二踢脚结束了我的放炮仗的"职业生涯".
关于爆竹,还有开心的便是和同道中人们交流心得的时候,我的同学小Q,每次放炮仗都有固定动作,就是点了火后要用手把炮仗举到后边借个力再扔出去,看着他安然无恙地和我讲话,我不禁在心里暗暗佩服他的速度之快。然而据他说,那是假期里平常的一天,他摸出火机和炮仗,点好火后,照惯例动作向后,却突然猛地一滞,大脑空白,于是炮声在耳边响起,我的同学没有壮烈牺牲,只是受了轻伤,并且被勒令不能再碰炮仗类易燃易爆物品,我听后哈哈大笑,并且将这件事记到今天作为谈资与把柄,由此可见我当年就如此足智多谋,我的同学,何其幸运!
回忆携裹着冷气而来,还带着炊烟袅袅的形状。我从不敢太深地回想,怕一不小心碰坏,碰坏我无法回去的远方,如果心灵的初始是荒原,那我十分确定,我的冬天是野草,我的小时候是春天吹来的,和煦的风,所以当心灵变得荒芜,我总是想一想曾经的吹拂,透过时光与过去握一握手,然后静心修剪,抚平那些荒草丛生。
我总是记得,那时的冬天,我是深深地爱着那时冷冷的冬天,和缓慢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