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锦上的时光

AIGC创作

江南的深秋,雨丝像绣花针般细密,将青石板路绣成一面光亮的铜镜。林疏影撑着油纸伞,站在“云锦坊”斑驳的招牌下,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她脚边溅起细小的水花。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昏黄的灯光和隐约的织机声。

祖母沈云锦三天前走了,九十二岁,寿终正寝。葬礼在老家祠堂举行,来的人不多,大多是镇上老人和几个远房亲戚。他们对着祖母的遗像鞠躬,说“沈师傅走了,这门手艺真的绝了”。林疏影站在家属席,像个陌生人——她与祖母之间,隔着二十八年疏离的时光。

她五岁那年,父母车祸双亡,被送到祖母身边。但祖母从未抱过她,只是沉默地坐在那架古老的云锦织机前,从早织到晚。织机吱呀作响,像一首永远唱不完的挽歌。

“离织机远点,你不是这块料。”她七岁第一次想摸梭子时,祖母头也不抬地说。

十二岁,她偷偷学了半幅最简单的图案,被祖母发现后剪断了织线。

十八岁,她考上北京的大学,选了最远离纺织的设计专业。离家那天,祖母在织机前织锦,没来送她。

二十五岁,她结婚,婚礼上祖母只坐了五分钟,说“有订单要赶”。

三十三岁,祖母查出老年痴呆初期,她赶回来,祖孙对坐无言。

如今三十三岁,祖母走了,留下这间空荡荡的织锦坊。

林疏影推开木门。吱呀声惊动了屋里的人,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从织机后抬起头——是祖母的学徒,周婆婆。

“疏影来了。”周婆婆放下手中的梭子,颤巍巍地站起来,“你祖母给你留了东西,在楼上。”

织锦坊一楼是工作间,三架巨大的云锦织机占了大半空间。墙上挂着已完成的作品,在昏黄灯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空气里有蚕丝、染料和旧木头混合的气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桂花香——这是祖母身上永远的味道。

林疏影跟着周婆婆爬上狭窄的木楼梯。二楼是祖母的起居室兼储藏室,比一楼更拥挤。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老式梳妆台,台上放着一个深红色的漆木盒子,约有一尺长半尺宽,盒盖上用金粉描着一幅精致的云锦图案——是百子图。

“你祖母最后这半年,每天都要摸这个盒子。”周婆婆轻声说,“她说,等你回来,亲手交给你。”

林疏影的手指抚过盒盖。漆面光滑如镜,描金已经有些剥落,但图案依然清晰:一百个孩童在花园中嬉戏,每个孩子的表情、动作都不同,栩栩如生。

“怎么打开?”她问。

周婆婆摇摇头:“我不知道。你祖母说,你会找到办法。”

盒子上没有锁,但盒盖与盒身严丝合缝,找不到开口。林疏影仔细检查,发现百子图的边缘,有几个孩子的衣纹颜色略深,像是可以按动。她试着按了按,没反应。

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了。林疏影在梳妆台前坐下,目光扫过房间。墙上挂着一幅褪色的全家福——祖父、祖母、父亲,还有襁褓中的她。照片上的祖母还很年轻,抱着父亲,笑得温柔。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笑容。

梳妆台的抽屉半开着。她拉开抽屉,里面整齐地码放着祖母的梳子、发簪、香粉盒,还有一本深蓝色的布面笔记本。

她翻开笔记本。第一页是祖母娟秀的小楷:

“1985年9月12日,疏影今天来了。五岁,瘦得像只小猫。她父母走得突然,这孩子怕是要跟着我受苦了。我不是不想疼她,只是每次看到她,就想起她父亲——我的儿子。要是当年我不逼他学织锦,他会不会就不会离开这个家?”

林疏影的手停在页面上。她从未听说过这些事。

继续往下翻:

“1987年3月8日,疏影七岁,想学织锦。我狠心说了重话。不是她没天赋,是我怕。怕她像她父亲一样,被这门手艺困住一生;怕她像我一样,为织锦付出一切,最后只剩这架冰冷的织机。”

“1990年6月1日,疏影小学毕业,考了全镇第一。我买了她最喜欢的洋娃娃,但没好意思当面给她,放在她枕头下了。她好像很喜欢,抱着睡了三天。”

“1995年9月10日,送疏影去县城读初中。她上车时没回头。我在车站站到天黑,织机还空着,今天没织一寸。”

“1998年7月3日,疏影考上重点高中。她父亲当年也考上了,但被我逼着退了学,回来继承织锦坊。这是我一生最后悔的决定。”

笔记本一页页翻过,记录着她的成长,也记录着祖母的愧疚:

“2001年9月1日,疏影去北京读大学了。她说要学设计,离织锦越远越好。我知道她在怨我。该怨。”

“2008年5月12日,疏影结婚了。男方不错,但我觉得配不上我孙女。婚礼上我想说几句祝福的话,开口却成了‘早点生孩子’。她脸色很难看。我总是说错话。”

“2015年3月12日,疏影三十岁生日。她没回来。我织了一幅‘百子图’,想寄给她,又怕她多想。她一直以为我不在乎她。”

最后一页是三个月前,字迹已经歪斜:

“2023年8月15日,医生说我记忆开始模糊了。该整理东西了。疏影,奶奶这一生,欠你太多解释。那个红漆盒子,用你的生日打开。如果你愿意原谅我,就打开看看;如果不愿意,就连这织锦坊一起烧了吧。奶奶永远爱你,虽然从未说出口。”

林疏影的眼泪滴在泛黄的纸页上,晕开了墨迹。二十八年来的委屈、不解、怨恨,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原来祖母的冷漠不是冷漠,而是太深的愧疚;原来她的疏远不是疏远,而是笨拙的保护。

她擦干眼泪,重新审视那个漆盒。百子图……她的生日是9月12日。她数了数图上的孩子——正好一百个。那么,第九个和第十二个孩子?

她找到第九个孩子——一个正在放风筝的男孩。第十二个——一个正在摘花的女孩。她试着按了按这两个孩子的衣纹。

“咔哒”一声轻响,但盒子没开。

她又看了看笔记本的第一页:“1985年9月12日,疏影今天来了。”她五岁来的,那第九个和第五个?

试了试,还是没开。

她忽然想起祖母常哼的一首童谣:“一二三,三二一,织女坐在织机里……”小时候,祖母织锦时总会哼这首歌,但她从没在意过。

第九个,第十二个,然后是第五个?她按照童谣的节奏,按了第九、第十二、第五个孩子的衣纹。

“咔哒——咔哒——咔哒——”三声过后,盒盖轻轻弹开了一条缝。

林疏影深吸一口气,打开盒子。

盒子里没有珠宝,只有三样东西:一卷用红丝带系着的云锦,一本更小的册子,还有一把小巧的银质长命锁。

她先展开那卷云锦。那是一幅完整的“百子图”,但与她见过的任何百子图都不同——这一百个孩子,每个的脸都隐约有她的影子。婴儿时的她,童年的她,少女时的她……最后一个孩子已经长成大人,穿着婚纱,手牵着一个模糊的男性轮廓。

锦缎下方绣着一行小字:“给我的疏影,愿你有百子千孙,一生圆满。祖母沈云锦,织于2023年春。”

她的手开始颤抖。这寸锦寸金的云锦,这一百个孩子,要织多久?一年?两年?而祖母在生命的最后时光,用逐渐模糊的记忆和颤抖的手,一梭一梭地织出了她的一生。

她拿起那把长命锁。锁的背面刻着:“给疏影,愿云锦长伴,岁月长安。”日期是1985年9月12日——她来到祖母身边的那天。

最后,她翻开那本小册子。这不是日记,而是一本设计图稿——从她五岁到三十三岁,每一年,祖母都为她设计了一套云锦嫁衣。最早的只是简单的红色锦缎,随着她长大,设计越来越复杂,越来越精美。最后一页,是今年设计的,旁边写着:“疏影三十三岁了,不知道还穿不穿嫁衣。但奶奶准备好了,每年一套,一共二十八套。如果她不嫌弃,就留给她将来的女儿,或者孙女。”

小册子最后一页夹着一封信:

“疏影,我最亲爱的孙女:

如果你看到这封信,说明你已经打开了盒子。奶奶很高兴。

首先,对不起。奶奶这一生,最大的错误就是对你父亲太严厉,对你太疏远。

你父亲林清远,是云锦坊百年一遇的天才。他七岁就能独立完成一幅简单的云锦,十五岁就掌握了所有传统技法。但我太贪心,我想让云锦坊在我手里发扬光大,想让他成为一代宗师。我逼他每天织锦十小时,不准他出去玩,不准他谈恋爱,甚至不准他考大学。

他十九岁那年,爱上了一个外地来的女学生。我坚决反对,说‘织锦人不能分心’。他跪下来求我,我还是不同意。最后他离家出走,和那个女孩去了城里,说再也不回来了。

他走的那天,我剪断了织机上织了一半的‘龙凤呈祥’。那是我准备给他结婚用的。我以为他很快会回来认错,但他没有。三年后,他带着你母亲回来,说结婚了,有了你。我嘴上说不认,心里早就原谅了。可还没来得及说,他们就……”

信纸在这里有泪渍晕开的痕迹。

“他们车祸去世后,你被送来。我看着你,那么小,那么像你父亲。我想抱你,想疼你,但我不敢。我怕我克亲人——克死了丈夫,克走了儿子,现在又克死了孙子。我怕再靠近你,连你也会失去。

所以我疏远你,冷漠你,说你不是织锦的料。其实每次你偷偷学,我都知道。你十二岁织的那半幅‘喜上眉梢’,我偷偷收起来了,在盒子里。你很有天赋,比你父亲还有灵性。但我不敢夸你,怕你走上你父亲的路。

疏影,奶奶不是不爱你。正是因为太爱你,才不敢靠近你。我用二十八年的时间,远远地看着你长大,读书,结婚。每一次你取得成绩,我都为你骄傲;每一次你遇到困难,我都为你担心。但我只会用织锦来表达——给你织围巾,织毯子,织这百子图。

现在我要走了。织锦坊留给你。你可以卖掉,可以改成别的,也可以……继续开下去。如果你选择继续,周婆婆会帮你。她跟了我五十年,手艺不比我差。

最后,疏影,要幸福。不要像奶奶一样,把爱都织进了锦里,却忘了说出口。

永远爱你的奶奶”

信从林疏影手中滑落,她抱着那幅百子图,跪在祖母的梳妆台前,放声痛哭。二十八年的误解,二十八年的隔阂,二十八年的“奶奶不爱我”,在这一刻全部化为悔恨的泪水。原来祖母冷漠的面具下,藏着如此深沉而痛苦的爱;原来那架吱呀作响的织机,织的不是锦,是思念,是愧疚,是说不出口的深情。

周婆婆不知何时上了楼,轻轻拍着她的背:“你奶奶最后那半年,每天都要织几梭。手抖得厉害,织错了就拆,拆了再织。我说‘沈师傅,歇歇吧’,她说‘不行,要在走之前织完。这是给疏影的,我欠她的’。”

哭了许久,林疏影抬起头:“周婆婆,您能教我吗?教我怎么织云锦。”

周婆婆愣了愣,眼中泛起泪光:“你奶奶说,如果你提出这个要求,就让我把毕生所学都教给你。她说‘疏影有天分,只是需要人引导’。”

那天晚上,林疏影住在了织锦坊。她睡在祖母的床上,枕着祖母绣的枕头,盖着祖母织的锦被。被面上是精致的“并蒂莲”图案,每个花瓣都用了不同的针法。

第二天清晨,雨停了。阳光透过雕花木窗,在织机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周婆婆开始教她最基础的技法:如何理丝,如何穿综,如何投梭。

“云锦最难的不是技法,是心。”周婆婆说,“你奶奶常说,织锦人要心怀美好,才能织出美好。她织百子图时,心里想的都是你。”

林疏影的手很笨拙,但她很耐心。一整个上午,她只学会了理丝——要把几百根细如发丝的蚕丝理顺,不能打结,不能断。

中午休息时,她在织锦坊里转悠。在一楼储藏室的最里面,她发现了一个上锁的柜子。钥匙在祖母梳妆台的抽屉里。

打开柜门,她惊呆了——里面整齐地挂着她从小到大的衣服,从婴儿时期的襁褓,到去年她寄给祖母的那件风衣。每一件都洗得干干净净,熨得平平整整,用防尘袋仔细套着。

衣服旁边,挂着二十八套云锦嫁衣,从最简单的红色锦缎,到最复杂的“百鸟朝凤”。最后一套是今年新做的,旁边挂着一套小小的童装嫁衣——是为她可能有的女儿准备的。

柜子最下层,放着一个个盒子。她打开第一个,里面是她小时候的玩具;第二个,是她读书时的奖状和成绩单;第三个,是她寄给祖母的明信片和照片;第四个……

第四个盒子里,是父亲的东西。有他小时候的玩具,他读书时的笔记本,他离家时没带走的衣服。还有一本厚厚的相册,记录着他从出生到成年的点点滴滴。最后一页,是父亲抱着婴儿时的她,笑得很开心。照片旁有祖母的字迹:“我的儿子,我的孙女。如果时光能倒流……”

林疏影抱着相册,在储藏室里坐了整整一个下午。她终于理解了祖母——一个被愧疚和思念囚禁的女人,用一生的时间,把对儿子的爱、对孙女的愧疚,全部织进了这些不会说话的锦缎里。她疏远了活着的孙女,却在织机前与逝去的儿子对话;她不敢拥抱真实的孙女,却为想象中的她织了二十八套嫁衣。

黄昏时分,林疏影做出了决定。她辞去了上海的工作,留在了小镇。织锦坊重新开张,但不再只是传统的云锦定制,而是增加了体验工坊和云锦文化展览。

周婆婆成了她的师傅,她也成了周婆婆的助手。每天清晨,织机吱呀声准时响起,像是时光的脉搏,重新开始跳动。

三个月后,“云锦坊”举办了“沈云锦纪念展”。展厅中央挂着那幅百子图,旁边是祖母的设计手稿和二十八套嫁衣。来看的人很多,有镇上的老人,也有外地的游客。

展览的最后一天,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先生站在百子图前久久不动。林疏影走过去,听见他轻声说:“像,真像……”

“老先生,您认识我奶奶?”她问。

老人转过头,眼中含泪:“我是你父亲当年的朋友。他常提起你奶奶,说她是世界上最严厉也最温柔的母亲。他离家后,每年你生日,都会偷偷回镇上,在织锦坊外面站一会儿。他说,不敢进去,怕你奶奶不原谅他。”

“那他……”

“他车祸那天,其实是带着你母亲回来认错的。”老人说,“他们买了你奶奶最爱吃的桂花糕,说要给你一个完整的家。可惜……”

林疏影的眼泪再次涌出。原来父亲从未真正离开,原来这个故事里没有坏人,只有一群不会表达爱的可怜人。

那天晚上,林疏影在织机前坐下。她理丝,穿综,投梭,开始织她人生的第一幅云锦。图案很简单,是一朵小小的桂花——祖母最爱的花。

织机吱呀作响,像在诉说一个古老的故事。窗外的月光很好,照在未完成的锦缎上,每一根丝线都闪着温柔的光。

林疏影忽然想起祖母常哼的那首童谣,轻声哼唱起来:

“一二三,三二一,织女坐在织机里。

织出云霞织出雨,织出岁月织出你。

丝线长,时光慢,爱在心里织成锦。

千年万代传下去,云锦上面写传奇……”

歌声在空荡的织锦坊里回荡,像是跨越时空的和声。林疏影知道,祖母能听见,父亲能听见,所有迷失在时光里的爱,都能听见。

因为有些爱,即使沉默如丝线,也会在某个时刻,被织进锦里,成为永恒的画面,在岁月中闪闪发光,告诉后来的人:爱从未离开,只是换了一种存在的形式——在每一梭里,在每一寸锦里,在每一次吱呀作响的织机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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