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每个人总有这样的时候,或许在某个朦胧清晨独自醒来时,或许在某个烈日灼烧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或许在某个昏黄落日的倒影中,有种感觉似曾相识,却又恍若隔世。
见识浅薄的活到现在,总有那些高山流水和天空大地,感动的让我自惭形秽,站在无私的大自然面前,所有的情绪显得那么可笑,只因人类是那么的渺小。
这些年因为到处旅行的原因,与长江有很多次短暂的缘分,但不论是重庆,武汉或者南京,不论是夜游船,快艇,还是轮渡,都不足以我对长江爱得深沉。如若不是两入三峡,我也无法深入感受这里的风土人情。
2016年,无意看了三峡移民的一篇报导,我找了一些有关三峡的电影来看,比如贾樟柯的《三峡好人》,和一些十几年前的三峡移民影视和现在较少的移民报导,从陕西镇坪踏上了从巫溪到奉节、巫山、宜昌的三峡之旅,镇坪到巫溪有一个叫鸡心岭的陕鄂渝的三省交界处,也是中国西南、西北、华中地区的交汇点,因地理原因有自然国心的称谓,有民谣说“去时不知归,归来身失魂”,所险峻不言而喻。 鸡心岭下沿着大宁河就到了巫溪,巫溪是一个给我惊喜的小县城,县城里美丽的大宁河,它直接导致了我2017年再从巫溪入三峡的原因,巫溪本身就是大宁河的古称,此地古时产盐,历史悠久,大宁河的水浅处泛淡蓝色,清澈的一眼可以看到河底的石头和小鱼,深处如翡翠般翠绿,县城里有好吃的土豆粑粑和荞麦、玉米馍馍,当然最好吃的是宁河的鲜嫩的鱼,16年去巫溪,早晚还有班船到巫山,55元一个人,这条水路时长三小时,顺流而下就游览了巫山小三峡和小小三峡,可惜的是17年再去,这班船已经停运了。
17年到巫山,也是冲着大名鼎鼎的三峡红叶,巫山依旧云雾缭绕,从远处望去,江中山顶的人家的确如仙境一般的存在,大宁河在这里入长江,长江人把11月底当成深秋,我爬到了神女峰对面的山顶上,看着对面的巫峡,和脚下碧绿的长江水,吃着荞麦馍馍,脑海里想起木心说的“秋高气爽爱自己。”一眼望着绵延不绝的长江水,我想沿着长江边走下去,我想感受属于长江完整的一天,向多个当地人打听了以后,确定乡道可以一路沿江走到夔门,那说走就走,路始终都在脚下。
巫山003乡道,百公里的滨江小道,车很少,人家很少,沿途有很多个村,每个村几户人家,沿江的人家盖起了小二层,家家种着橙子和桔子,正值丰收的季节,熟透的大个橘黄橙子滚落在路边,我一边走一边捡一边吃,一边眺望脚下长江里的大渡轮,这一路峡谷幽深,红叶季节层林尽染,别有一番风味。黑夜里借宿农家,奶奶给我下了一碗面,我坐在她家高高的山梁上吃着热乎的面条,夜幕降临,满天繁星,江面点点渔灯,江对面点点灯火,江面偶尔传来鸣笛声,奶奶说,她的老家就在江对面的大庙,她总是坐在这里望着这一江水和江对面的老家。
长江的天,晚上六点黑早上七点亮,奶奶还站在自家门口等卖菜的车来给我做早饭,由于相对闭塞,专门有小货车开这条乡道卖菜赚钱,我不想麻烦她,也担心时间紧迫,便告辞了奶奶,继续前行,前方还有十几公里就到曲尺乡了,原本计划在曲尺乡补充点能量,结果没经得住沿路橙子的诱惑,买了三大箱,我自己和村民去田里摘了三箩筐,卖橙子的大姐热情的给我下了满满一碗面,我毫不客气的又吃光了。精神抖擞的一路走到曲尺乡,由于这边人只收现金,卖橙子花光了现金,我原本以为可以在乡里取到钱,结果只有重庆农村银行,非银联,但工作人员告诉我可以在旁边小卖部试试,我转给她钱,她给我现金,隔壁小卖部的大姐时尚又洋气,各种微信转账电话银行信手拈来,感谢她的帮助,我又马不停蹄的赶路,过了曲尺乡,路况开始复杂,基本上全是转山路,除了上坡就是下坡,急转和断头路较多,当然大峡谷由于日照的原因,红叶黄叶绿叶也应接不暇,我一会儿下在深谷,一会儿转上悬崖,在墓子垭我回头看了一眼刚翻过的无名山,想着我竟然从那里走过,给自己点了个赞,今日已行至将近40公里山路,已经下午三点,因为早上摘橙子耽误了两小时,我预计无法走到目的地军营村渡口,还要转过几座山,于是我计划着下一次遇见人家要打探留宿,前行约四十分钟,二龙观有几户人家,有个姑娘说江边杏树坪可以留宿,转大路下山会天黑,让我走小道近一些,我开始奔跑,但果不其然迷路了,只好穿梭在近35度的土路里向长江的方向奔跑,虽然灌了两脚土,但总算没有摔倒,杏树坪是长江边有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庄,我问一个妇人,有没有给钱可以留宿的人家,妇人笑着说,给钱的住处没有,不给钱的住处有,我又向她打听是否有到大溪乡的船舶,她热情的给我指路,甚至热情的拉着我的手带我跑了一段路,又给我指再往下看起来很近的江边,有两户人家,说他家有船,可以带我渡江,由于语言差异和妇人过于热情,我稀里糊涂就往那两座沿江的房子奔跑了,这一路与人说话也较为费劲,尤其是有点年纪的人,那完全是相互听不懂,说的再慢也是听不懂,甚至我说我从西安来,他们也认为我从香港来……而且这边看起来很近的地方,走起来总是很远,从杏树坪跑向江边那两座房子的路更是一言难尽,碎石较多坡抖易滑,虽然天色已快暗沉,但我提醒自己不能慌,这一摔就摔到江里叫天不应了,顺利跑过一座小小的桥,终于到了那两户人家,一户户门紧锁,一户没有灯光,我心想不妙,天马上要黑了,那条路再上杏树坪,恐怕要摔跤,我试着喊了几声有人吗,没有开灯的侧门里出来了两个端碗吃饭的老人,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因为我都已经拿手比划,手舞足蹈了,我和老人之间的语言隔着十条长江,老人只好不停的问我吃了吗……吃饭吗……这是我们之间最美妙的能听懂的六个字。
幸而这样的尴尬没有持续很久,另一户有船人家的人回来了,我说我要去对面大溪乡,谈好了价钱,天已经完全暗了,他开小船送我渡江,我准备上船时,他突然决定带他家一群牛去喝水……于是我眼睁睁的看着天完全的黑了下来。
黑灯瞎火渡江,我还是第一次,以前都是灯火通明的夜游船,更深刻明白了打光显示信号和鸣放船号的意义,途中有一座豪华渡轮,就一直向我们方向打绿色的探照灯,他们鸣几声笛、向哪个方向打灯,都是属于他们的暗号。
没有太久就到了大溪乡码头,大溪乡,也是我此行的兴趣所在,大溪文化万千年,可惜老大溪镇已淹没水底,大溪又名黛溪,是夔门的东口,美丽和神秘有诗为证“日出宿雾消,眉黛看历历”。大溪乡只有一条街道,我到的时候还有一家面馆开着门,吃了碗面,听当地人说次日6点多和10点有去奉节的船,并推荐我去山庄住宿,我又黑灯瞎火的摸到了山庄,计划着次日的旅程。
由于去年已经深度游过奉节和白帝城,我也曾满县城寻找“夔”字,也对夔门大桥和白帝城有美好的回忆,但是还是舍不得这长江水,只想坐着船飘到哪是哪,我一边走向码头,一边望着长江水,一会儿有班船到奉节,知道会经过翟塘峡,我还是很开心,长江三峡,西陵峡壮阔,巫峡秀美,我最喜欢翟塘峡,“夔门天下雄”。尽管因为三峡工程,无法有古人所见般美丽,但仍然不可动摇的震撼。
这天天阴,水天一色,班船静静地飘过翟塘峡,已经游过翟塘峡三次的我,仍然被这天然的水墨画美的大气不敢出,“江山如此多娇”。只想好好珍惜这番美景,大自然的馈赠。
过了白帝城,过了夔门大桥,我知道又来到奉节了,下船时候,我看见对面有一班船上印着云阳,刚好不用纠结了,那就去云阳吧。班船到云阳近四个多小时,船票40块钱,对我来说,40块钱游览了长江,真好。
我喜欢坐班船,喜欢班船到每个村镇的码头鸣笛停靠的声音,喜欢在石阶码头上等船的长江人,喜欢看着阿叔阿伯们挑着担子兴高采烈下船回家的神情。班船很慢,靠长江边行驶,驶过的地方江水拍打着江边浸在水里生长的树,极目远眺,看不见长江的头,也望不见长江的尾,只有这奔流不息波澜壮阔的长江水诉说着它的历史。
记得早先少年时 大家诚诚恳恳 说一句 是一句
清早上火车站 长街黑夜无行人 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
从前的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我曾经自私的想,让落后的地方永远落后,这样才能保留它最真最古老的原味,每一个素不相识的人问我到哪里去,为什么不坐车,问路的时候每个人都恨不得拉着我的手带着我一起走,吃饭的时候,总会问你吃了吗,你吃吗,卖菜的小哥结束了一天的转山,和我相视而笑,他们热情、勤劳、豪爽、总是对明天充满着期望。这大概是属于长江人的精神吧。
总有一天,我们行走在乡村土道上,也可以使用微信支付宝,不用为没有现金发愁紧张;总有一天,高铁会修到他们每个人家门口,高速公路也会修到每个有人居住的地方;此行我一直在打听班船,听到的都是,船太慢了,很久没有坐过船了,你坐车子嘛,车子走高速,快。甚至他们不知道很多港口和班船已经停运和取缔,时代发展的太快了,而身在其中的人总是未能察觉。
时间是最残酷,带走了一切,却又留下了回忆,回忆很安全,不会更迭,它就在那里,它总是提醒你不要走的太远,不要改变的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