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文诚〈孟子〉学习笔记392,9-7-7,万章章句上7-7》
【"吾闻其以尧舜之道要汤,未闻以割烹也。《伊训》曰:‘天诛造攻自牧宫,朕载自亳。’"】
今天是丁酉年戊申月庚午日,闰六月二十,2017年8月11日星期五。
这一节,孟子为整章做了漂亮的豹尾。
这一节的关键在于这个“要”字。从现代语角度来说,“要”可以理解成“要求”,也可以单独理解成“求”。但在这里,这个“要”字需要品味,需要超脱字面翻译的层次,深入文化传统的川流之中把握它的神韵,如此,则不仅史实得以还原,作为当事人的伊尹和成汤的精神面貌也将因此而纤毫毕现,并且对于读者来说,能够获得真正的滋养,浸润身心。唯有如此,读书的目的、作用、趣味都达到了。否则,把文言文翻译一遍,这时间浪费了。
“以尧舜之道要汤”,至少有三个层次的联系。
第一,并非真的是“以尧舜之道要汤”,也就是说,伊尹不会把”尧舜之道“作为吸引成汤的诱饵,更不会将双雄会当成一场交易会。前面讲过,伊尹不是心机婊,既不会以烹饪取悦成汤,当然也不会”换个马甲“——以”尧舜之道“替换”割烹以求“——如果旨趣没有根本的改变,无论换多少身马甲都是心机婊,而不是伊尹。
这样的马甲,除了”尧舜之道“,现代社会更丰富——高雅的、艺术的、哲学的、伦理的、心理的、自然科学的、社会政治的、军事宗教的……但是,这些都是描眉画粉的表面涂抹,都是自欺,然后欺人,再然后被人欺,最后耗光所有时间。大部分人过的就是这样的人生:生的轰轰烈烈,过的眼花缭乱,死的不得其所。没闻道没得道就死掉了么。
难道说,这些学习都没用吗?这些知识不能变化气质吗?什么是有效的学习呢?
知识本身并不能使人成为人,只有当知识是在志向指引下的学习时,才具有变化气质的效用。
王阳明只问:立志了吗?
整部西哲史可以归结为一个问题:什么是你生命的目的?
周武王讨伐商纣王的时候,列了几条罪状,其中一条说”作奇技淫巧以悦妇人。“同样作为帝王之尊的周幽王、隋炀帝,哪个不是”取悦妇人“?这就是旨趣问题,就是志向问题,无论地位高到怎样的程度,以天下之富有,可做出来的事儿,也就是诸葛孔明所说的“默默束于情,永窜伏于凡庸,则不免于下流矣”的下流之事而已,以为身居帝王之尊就是上流,那是错了,运用权力和财富,若只是把人的动物性的一面放大到极致,那还是动物性,不是人性。作为人,把动物的至高追求干出极致境界,还是动物,不是人。
女人也一样,以保持性魅力为能事,真心追求魅力永恒,干嘛呢?征服男性。最优秀的、最强壮的、最年轻的、最有学识的、最有权力的、最富有的、最英俊的……的男人,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这样的旨趣,无法变化气质。
所以,这个“要”,首先不是以尧舜之道取悦成汤的意思,实际上,是道在我伊尹这儿,成汤也是圣人,他有“知圣之智”,所以,他会去聘请伊尹,且有三请之殷勤礼敬。
第二,这个“要求”,又如子贡说孔子获得各国情报,跟普通人不一样,两者的道理是一个道理。孔子“温良恭俭让以知之”,孔子的品性,使得各国国中的大夫贤士带着问题来探讨,不是孔子有目的地刺探国情。孔子具有相当超脱的一种人生态度,伊尹和孔子的“要求”,都具有这样一种超脱的性质。
第三,正如瞽瞍对舜“不得而子之”一样,虽然瞽瞍为父,舜为子,但是,天理在上在先天,人情在下在后天,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是名位规定死的教条样态,伊尹之于成汤,虽有明确的君臣、贵贱、高低之别,但是,内在逻辑的本质上,却是反过来的,相辅相成的一种关系,绝不可理解为权力和才情的兑换交易。
最后的《伊训》记载在《商书》上,孟子用以引证伊尹伐夏救民的史实,其中,“造”字,“载”字,都解为“始”字。意思是说“天讨夏桀,始攻于牧宫这个地方,牧宫也叫做鸣条,是夏桀所在地,是由我辅佐成汤,从亳都开始谋划讨伐之事的”。
以这样的事业作为自身责任的人,断然不是能干出“割烹取悦”之事的人。
【学习参考书目】
《四书章句集注》朱熹著
《张居正讲解<孟子>》张居正著
《资治通鉴直解》张居正著
《读四书大全说》王夫之著
《孟子正义》焦循著
《孟子与万章》南怀瑾讲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