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上一次见面是半年前吧？”他食指夹着烟，看似认真实则随意地问道。

“是啊，毕业后我们就很少见了。”说完，我抽了口烟，把手平放在桌子上看着他。他有意低头玩手机，快速地点击着屏幕回复别人。

大概在三个月前的一天，他说他在来找我的路上，我说我已经在电影院了，改天再说。

我是在躲他吗？我不是，我只是觉得看电影比跟他见面重要多了。

这样说好像有点委屈埋怨的意味，但确实，自从毕业后，我极力地躲避着这个人，我不愿与他碰面。

今天的见面是偶然的吗？我觉得是必然，我们总该去面对，总该去说清楚一些事情。

Part1

我很难去形容我们是什么样的关系，是朋友吗？是好兄弟吗？是恋人吗？我觉得都不是，是人生的某个阶段，突然遇到了这么一个特殊的人，一起做了一些特殊的事情。

在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五十多个人都还不熟悉对方的时候，我一眼看到了你，看到了你跟别人嬉笑打闹后坐在草地上落寞的样子。

你眼神中总是带着一丝苦楚跟落寞，似乎还有一些奇异的恐惧。

九月份中旬，军训的最后几天，这座沿海城市遭遇了几十年来最惨烈的台风。这个台风残暴地破坏着一切，却在暴力后带来一丝温情。

所有人都离开这里回家，我们几个选择留在了这里。

我们在城市最繁华的地段找了间酒店住了下来，那个时候我们热络了起来，只是在这个时候，我的目光从不曾在你身上，而是在你身边的那个人身上。

等我们把对方视为最重要的人已经是半年后的事。

在凌晨的天台上，我们不断地抽烟，喝啤酒。你突然对我大发脾气，为什么总是要对那个人那么好？

似乎是在控诉我对你的不公，我不知该说些什么，继续沉默地喝着啤酒。

你自顾自地说着自己的过往，说自己从小学到中学一直都遭受着某种伤害，你对世界没有任何信任。

我悄悄地靠你更近一点，你说我这个人非常自我，自视清高，眼中无人。

我说是啊，你这个人不也冷漠至极，全是私利？

然后我们紧紧相拥，天台上满地的烟蒂弥漫着寂寞。

Part2

你开始谈恋爱，开始在爱情中沉沦挣扎，我只是作为一个见证者，看着你不断地对她们说：“如果你能接受我跟他的关系，那我们就在一起，如果不能，那就算了。”

我变成了你精神上的恋人，现实中的第三者，不断地插足着你的感情。

后来你似乎开始害怕一些事情，你恐惧，你畏惧。你不断地想要远离我，你说我们断掉这种奇怪的关系吧，我们回归普通的、正常的关系。

而不是像同性恋一样依赖着彼此。我说好，从此跟你拉开距离。我痛苦吗？我痛苦，可是我无能为力。

我不能去改变任何事情。或许在这个时候，我已经爱上了你，可是我不愿意你陷入世俗舆论的漩涡。

你比我更痛苦，你一边用力地拉远我们之间的距离，一边狼狈不堪地驶回我身边。

我们彼此沦陷，粘着着彼此，痛苦的苗头早在此时燃起。

Part3

我们始终不能撇清关系，在那个夏天，我喝了酒半梦半醒间给你打了个电话，我说我有话想跟你说。

你无奈又宠溺地告诉我，你知道。

你知道什么？你知道的是我想说的吗？往后我无数个歇斯底里的我爱你，换来的我也爱你，是同一个东西吗？

过几天你陪我回老家，在那辆破旧的大巴车上，我说我想抽烟，你说这是公共场合，我指了指前排那个中年男人头上的烟雾。

于是到了下一个停车点，你跑下去买了包烟。

西班牙电影的情爱是云雨后两个人吞吐着同一口烟；法国电影的情爱是两个人小心翼翼地亲吻彼此。

我们小心翼翼地打开车窗，我用力猛吸一口烟，将之吐出，你顺势将那口烟吸进去再吐出来。

这趟三小时的车程蜿蜒崎岖，一路上随着山路的弯曲，我们也跟着弯曲，到了最后，车上只剩下我俩跟司机，而终点站，是家。

Part4

几天后，你说你得走了，你得回家，我固执地跟我妈说我要送你。在这辆回程的车上，我们始终沉默不语。

途中，我突然无法抑制地崩溃流泪，我不知道为何哭泣，无助地看着车窗外的风景，咬紧牙根。

你不断地拆着纸巾递给我，始终没说一句话。

在那个时候，我心里毫无缘由地认为，这段旅程其实是我们的告别，我们要回归各自的生活，不再缠绕对方。

几天后，我父亲从酒店28楼一跃而下，你还在这个城市。那天晚上你来找我。我们绕着小区走了一圈又一圈，没有说太多话。

末了，你问我要不要上去看看我妈？我说随便你，于是你回到酒店陪那个女孩。

第二天早上你问我会不会很难过？我说还行，你回家吧。于是你一声不响回了家。后来的联系里，你不断地说你想过来陪我，但始终没有来。

私底下我赞叹你的无情，更佩服自己的慧眼，是的，你这个人冷漠至极，全是私利。却还是忍不住痛恨你的无情。

你也是痛苦地纠结着，暗恨我的自尊不服软，最终还是无情胜过柔情。

Part5

开学后，你还是忍不住来找我，我们仍然没有摆脱这种纠缠。

我问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内疚？内疚得连一句“对不起”都说不出口，你沉默地煮着泡面不理会我，那是我们唯一吃得起的东西。

你一边照顾我，一边浪荡地找着不同的女人，直到有一天，我看着你，止不住地痛苦流泪。

诺大的宿舍，没有人发现我的难堪，你沉默地给我递着纸巾，看着锅里的汤水不断沸腾。

仇恨几乎吞噬了我，我一边看着你，一边在心里构造着浓烈的恨意。我不但恨你，我恨自己，恨天地，恨众生。

后来我是怎么走出这个仇恨的呢？我忘了。我只知道那时的我，独自一人在凌晨三点半的街道上跳动，独自一人在寝室阳台跪倒在地又哭又笑。

我很难去讲清自己最终是如何摆脱这样的一个绝境。

只是从那开始，你变成了一根刺，一根看到就会把我扎得浑身是血的刺，我暗自敷衍远离，看着你无数次离开又回来无动于衷。

我想摆脱你了，我想让你彻底离开我的生活。我不该把自己困在一个无望的牢笼里。

这件事直到大学毕业后，我才做到。

尾声

此刻，你看着我，面无表情地问着我的近况。我慢条斯理地回应着你。

我们不再是无话不说的两个人，也不会在公共场合吸着同一根香烟。我隐忍克制，尽量不在心里控诉你，表现得如同一个普通朋友的多年相聚。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女孩走了过来坐在你身旁，你表情似乎闪过了一丝不耐，我礼貌地跟她打了个招呼，然后点起最后一根烟。

我说我得走了，你问我要不要一起去吃个饭？

我佯作思考的样子，说算了，以后再说。

我到便利店买了包烟，在路边抽了起来。

抽完这根烟，我将之轻轻地丢进了灭烟处，一丝烟圈慢慢地从桶口飘了出来，五月份的天让我尤为烦躁，一个人的烟蒂也还是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