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气渐升的一个黄昏,那只讨饭的老猫又回来了。它带了伴来。
山坡洋槐林愈来愈密,没有出路的砍伐丧失了市场,任由它们肆意繁殖,粗壮枝叶的遮挡了天空喷洒而下的阳光,也阻挡不住新抽出条的嫩枝寻找缝隙生长。雨水留了下来,养活着低矮的灌木,也养活了马蜂和蛇。
老猫叼着条蛇来。它咬着比它嘴大一倍的蛇头,歪着头,迈着沒有声息的步子,柔软厚大的肉掌走到那里都不出声。亮绿色的蛇身摩擦过地面,沙沙作响。
我抽出一条竹棍,一头小拇指粗,另一头细长,似鞭条。我从倒立在院落背人处的角落找到件可以攻击的武器。村中每家人都有许多这样的角落,龙门套里吱呀的门扇后面,院墙里的拐角,破旧砖头垒成的厕所门侧。竹棍现在已完全是根竹棍,褪掉了来时曾经满身的竹叶和针线样细软的枝条。开始,竹扫帚是柔软的,人们喜欢拉它过来垫在屁股下当随手的坐垫。后来,它一天天失了叶,丟了枝,剩下些光溜溜的硬枝,被三根蔑条或者三根短细铁丝等距离捆绑,秃了头,仍在用。
老师曾用这样的武器教训蛇皮捣蛋的学生,老师手中的教鞭来自一把从集会上收麦前扛回的新竹扫帚。她手握教鞭,点着水泥糊的涂了黑漆的板面,发出拙劣的标准化音。有人偷笑,不敢出声,到底还是被她发现,教鞭调头指向笑声来处,从高处高速落下,空气中增加了哨音,教鞭所到肌肤,迅速隆起小蛇状的迹痕。
从此我彻底清楚了来自南方的竹条的厉害。
我握紧,高高举起,模仿当日的老师的姿态,准备防卫,不是攻击,一条青绿色的蛇。
蛇是灵性动物,除了盘踞,它不停扭动身体,离开枝叶草木,它前行的慢,我才有机会看仔细一点它的姿态。那些活动着的光泽和滑腻,让人反胃,酸水从胃里荡起,沿着食道,冲向喉咙。那些怪异的鳞甲纹理和吐收不停的信子让一股冷风从后脊梁生发。
我一直怕软体动物,从不主动攻击。我宁可用那把秃了头的扫帚去扫了学校整个大院,用整把竹条划烂学生跑操踏得坚硬的地面,或是把沾在烂扫帚上去不掉的泥巴找块石头甩打,让扫帚从此干净些,也不会去惹条青绿色的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