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父亲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正在宿舍玩游戏，他平时很少打电话给我，学费也是一学期一次性给我，叫我自己分配，除非是期末钱没了，我才会打电话给他，而这才期中而已。

“爸，什么事？”我心不在焉的问，眼睛盯着电脑，手上忙着点鼠标。

“我和你静嘉阿姨要结婚了，到时候你回家来。”他语气平静，不像平时那么严肃的样子。

一个疏忽，被对方秒杀了，我默默关掉电脑，想着他的那句话发呆，静嘉阿姨，很多年，都没见了吧。

仔细想想，她也算是我爸那么多女人当中，看的最顺眼的一个，但也是和我冲突最大的那个。

二

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是在我妈妈的病房，当时她查出尿毒症晚期，而我才12岁，读六年级。每天放学后，我拎着奶奶做好的饭菜去看妈妈。

之所以对她印象深一点，是因为我也未曾在妈妈的病房见过其他人，她当时安静地坐在妈妈身边，手里拿着一碗粥，一口一口地喂她喝。妈妈见我来了，便招呼我叫她静嘉阿姨，我便看向她，穿的很素净，头上挽了一个髻，虽说不上漂亮，但却有一种很舒服亲切的感觉。

她朝我轻轻地点了点头，说：“小雨来啦，你好呀。”我对她笑了笑，说了声“阿姨好”便坐在一旁写作业去了。而后来，她也来过几次，只是和妈妈也互相沉默着，话也不是很多，偶尔说几句，也是轻声细语微笑的样子，妈妈有她的陪伴似乎心情也好了一点。

而我最后一次见她是在母亲的葬礼上，我爸是个生意人，像这种白事来的人也很多，客人们参加完便陆陆续续走了，最后剩下我和我爸的时候，还看见她默默地站在一旁，还是那身衣裳，低着头，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爸爸走过去搂了搂她的肩膀，拍了拍她的后背，便走开了。

此时，在我眼中，我一直把她当做是妈妈要好的朋友，一个在妈妈病中唯一来探望的朋友，一个在葬礼上沉默不肯离去的朋友，当时我对她，心里也有感激之情。

可是，那一次却打消了我所有的念头。

三

我和我爸关系并不好，这很多原因来自于妈妈的抱怨和奶奶的无可奈何，使得我对我爸的印象也大打折扣。

他一直忙着做生意，东奔西走，家里只有妈妈和奶奶，他和我最亲近的应该是那些给我买的玩具，而我全家也从未一起出去玩过，家长会、亲子运动等等，从来不曾见过他。

我家从不缺钱，学校有一栋楼，爸爸也曾捐款建筑，这使得我在学校也得到老师的关照。

这样的人，再加上个子高长得帅，自然是得到很多人的青睐的。就算现在，我已长大他已老去，还是有大把的人喜欢他。有些事，妈妈和奶奶不会当着我的面说，可是偶尔我也会偷听到。

我时常能偷听到妈妈的哭泣声和奶奶生气的话语：“他要敢带进家门来，我非打断他的腿不可！”说完后，便听到奶奶的叹息声。

这些，她们以为我不知道，可是我心里一清二楚，我知道，爸爸在外面有人了。

于是，我便对他在心里多了几分憎恨。给那么多钱和妈妈和奶奶有什么用呢？她们有那么需要吗？

四

那是一个午后，给妈妈送完饭，我便回家，家里的门轻轻地带着，似乎没关。我以为又是奶奶忘记关门，便也没在意，毕竟她总是忘记关门，而似乎最近次数比较频繁，但我都习惯了。

我和往常一样，脱鞋进门，可是看到他们在一起的瞬间，我还是抑制不住的凶吼起来。

没错，我的爸爸和静嘉阿姨抱在一起，她似乎在哭泣，但是我顾不得其他。我生气的拿起了我手上的拖鞋扔了过去，并哭着跑下了楼。

在我看来，妈妈还在医院受苦，他们却在家里搂搂抱抱，她还去医院假惺惺。妈妈性格孤僻，平时也很少出门和人打交道，有朋友来见面，实属不易，但是没想到是这样，想到这里，我便替她感到不值。

我跑回医院，此时，妈妈正在躺着看电视，她问我怎么回来了，我没有作声，只是说我想她了，她笑了笑，说儿子长大了，我心里涩涩的，难过的低了头。便陪着她一起看电视。

可是我心里的怒火始终消散不去，但是我怕妈妈难过，于是一直心不在焉，以至于妈妈喊了我三遍都不知道。她便问我我有什么事？我依旧没有说。

良久，我问她：“您和静嘉阿姨是好朋友吗？”

她笑了笑说：“是呀，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和你爸爸一起。”

“和爸爸一起？那你们是同学咯？”我疑惑的问。

“对呀，既是同学又是邻居，三个人关系一直… …”妈妈停顿了下，才说“都不错的”。

“那她结婚了吗？有孩子吗？”我继续问道。

妈妈疑惑的看着我说：“没有，她于早年入了道教，她父母也因为这个事情和她甚少来往，我们也就很难得见面了。唉… …作孽。”

我点点头，没有再问了。心里却想：入道之人居然还和爸爸在家里搂搂抱抱，想到这里，我是更加生气了。

五

晚上我回到家，爸爸坐在客厅，似乎在等我的样子，看到我回来，便叫我坐下。他平时很少和我说话，此时我们父子俩心里各自想着各自的事情，有点沉闷。

“去哪儿了？”他问。

“陪妈妈看电视。”我眼睛盯着桌子，头也不抬的答道。

“妈妈心情如何？”

“你自己不会去看看么？她今天这样，还不是你害的。”我生气地说。

“少听你奶奶在你耳边乱说。”他语气变得不好起来。

“那你和静嘉阿姨是怎么回事？”我问道。

“这是我们大人之间的事情，你小孩子不要插嘴问，说了你也不明白。”

“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你就是背着妈妈在外面有女人了！”

啪的一声，巴掌便落到了我的脸上，我哭着看着他，心里更加恨他了。

直到妈妈去世，奶奶中风入养老院，我和爸爸的关系仍未缓解。后来我离开A市读大学，我和他的交流就更加少了，唯一说的就是学费和钱的问题了。

而我自己的专业所需，还可以赚点外快，钱都很少向他要了，虽然他总是往卡里打很多钱给我。

六

飞机停落，走出机场外，便看到爸爸和静嘉阿姨站在那里接我。岁月催人老，我仿佛看到他步履阑珊的模样。静嘉阿姨依旧是一身素净，就如当初我看到她的样子，可是我的心境早已不同。

爸爸再婚，请了很多人，大家吃吃喝喝好不开心。妈妈去世后的很多年里，都曾有人向他介绍过各种对象，但是也没见一个成功过，而我当时与他关系不好，自然是不会管他这样一个“风流鬼”的。

而现在，我心里仍是说不出的滋味，吃完饭，借个由头便出门去了。

半夜回家，打开家门，却看到静嘉阿姨坐在沙发上，看到我回家，笑了笑说：“小雨回家啦，来坐坐，咱俩说说话。”

她还是那样微笑着，让我突然想起她喂妈妈喝粥的情景，我心里又有点难过起来。便说：“恭喜你如愿以偿，终于嫁给我爸了，不知道我妈泉下有知会是什么心情？”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想，其实你知道么？我从不亏欠你妈妈什么，反倒是她亏欠我了。”她低头剥着手中的桔子，继续说，“我和你爸爸和妈妈从小就认识，既是邻居还是好朋友，你知道你妈妈小云她性格孤僻，不大与人交往，所以我和你爸爸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有和她说，我们三个人关系一直很好，只是有些事情天注定，我也没办法。”

“你妈妈一直都很喜欢你爸爸，这我都知道，只是我不知道的是，她竟然爱他到如此地步，逼着你爸爸娶她，甚至不惜割腕以死相逼，最终，你妈妈得偿所愿，嫁给了你爸爸，而我，心如死灰，便入道了。而我们这个年纪再次选择在一起，其实也没有其他，你也这么大了，所以我想，有些事你也要明白，而我，其实一直都想和你爸爸白头偕老，只是造化弄人而已。”

静嘉阿姨走过来，抱了抱我。

我呆呆地坐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仿佛有点明白妈妈那天说的“作孽”是什么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