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奶奶 (四)当归不归的晚秋

    (四)当归不归的晚秋

      西北村庄的秋天,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沉寂了一年的荒芜,在这个季节焕发出了新的生机活力,像极了ICU病房里那些留恋人世间的病人们的回光返照。因重拾健康而灿烂夺目,使人欣喜,却又如深夜昙花的最后一次绽放般转瞬即逝。在外打工一年的青壮年劳动力总是在这个时候回到家里,帮助老母亲老父亲收割油菜籽,玉米、小麦等农作物。

      村子里渐渐的有了生机,晨雾包裹着村庄,也阻挡不住年轻人扛着农具、赶着牲口奔向庄稼地的脚步,晌午的阳光穿过槐树,携着一抹槐花香,洒在树下的饭菜里,那是庄稼人一天的口粮,夜晚的人们总是在通向村庄的道路上聚集,交流地里的农活、谈弄打工的收入、讲述父母的健康、闲谈子女的教育,话语声伴随着身影,消失在不远处门口的灯光里,万家灯火里又充满了欢声笑语。是谁家的男人回家吃饭休息了,又是谁家的儿子还在地里趁着夜色和清凉收割麦子,还有谁家的父母走在回家的路上。

这不是归途

      这条路上,有的是收小麦归来的人,有的是摘玉米回家的人,还有的是收菜籽回来的人,路上扬起的灰尘并没有掩盖他们的脚印,反倒是门口那一串串的脚印更加的明显清晰,那是家人的等待与期盼。在10月左右,完成小麦的播种以后,他们背起行囊,走过家乡曲折的小路,一脚深一脚浅的走过去,就像是他们未知的前方一样,他们还是毅然决然的踏上了打工的道路。毫无例外,再一次的回归,就在明年的秋收季节。

      村里留下了小孩子,可以喝奶粉、吃饭的婴儿,牙牙学语、走路蹒跚的幼儿,需要送到门口的幼儿园小朋友,在乡上读书的初中生和在镇上读书的高中生,以及要照顾这些孩子们的爷爷奶奶。西北的秋天,万物凋零,没有一片树叶能够得到树枝永久的牵绊,阵阵风来,一片片的滑落、飘散、旋转、落在泥泞的乡间小道上,盖住了那些曾经的脚印,消散了田间的声影,仿佛他们从来没有来过,一切只是幻觉,突然的不真实,就像是随风而起、漫天飘散的树叶,他们在这里发芽、生长、成荫、飘落、最终消失在泥土里,一年年的轮回,一年年的消散,来过,也被忘记过。

一生都在送别的老辈人

      晚秋的炕头总是凉的。有天清早,我被细微的响动惊醒。奶奶侧身蜷在炕沿,花白头发垂在蓝布花枕头边沿,喉咙里发出风箱般的喘息。"孙儿,"她趴在我头边,声音有些发抖,"我吐了,之前都是你四妈打扫的干干净净的,你起来收拾一下呢"搪瓷盆里浮着黄褐色的药渣,苦味在冷空气里凝结成霜。我端盆去院里倒,水槽结着冰,泼出去的水转眼就冻在地上。

      收拾完回屋,奶奶已经平躺在床上了。院外村子里死一般的沉寂,左邻右舍,屋前屋后的院子里都没有人。屋里只有我和奶奶两个人。我看着奶奶平躺在炕上,头发花白,脸色安然、呼吸匀称,我往她身边缓缓挪动,眼睛和耳朵都关注着她的呼吸,伸出去的手最终落在被子上,帮她盖好被子。"窗纸透进的晨光里,她浑浊的眼球蒙着层雾。我隔一会儿就轻轻晃她:"奶奶,还难受不?好点没有?今天还去不去王奶奶家串门了啊?要不要我叫郝奶奶过来啊?"直到她撑着炕席坐起来,我才发现手心全是汗。

    灶膛里的火早灭了,檐角的冰凌滴滴答答化水。奶奶摸出块硬糖塞给我,糖纸黏在指头上,是去年中秋剩下的。我们听着院里老母鸡扑棱翅膀,谁也没提打电话叫人的事——在这个被大雪封住的山村里,生病和衰老,都不过是件该默默捱过去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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