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最后一次完整清晰的对她说,妈妈,你累了,放手吧。语罢便用她那小手掰开环抱着她的她的手指。
为什么会这样?她自言自语。从那孩子生病之后,我每天送给她一株四叶草,告诉她,每当你觉得难过的时候,就拔掉一片叶子,叶子全部掉光了,你的烦恼也就会消失,偏偏造化弄人,天上地下没有人或神听到她的呼救,愿意放下手上的,看她一眼。
难道一辈子没有好的开头的人就不配拥有一个好的结局吗?她问我,眼神却飘忽在看不见的空气之上,只能感觉离我很远更远。
“小猫的孩子们、姥姥的爸爸妈妈,他们都在那里等着我,对不对?为什么每次妈妈提起那个地方,都那么害怕呢,妈妈的胆子太小,阿月就替你,替你走一走,好不好。她近似无邪的笑里露出了一丝悲哀,那是悲哀吗?
作为她的同事,我不能相信,作为朋友,我能做到的仅仅是告诉她我的想法。作为人,她说她是失败的,碌碌无为,不求上进,满足不了家里的期望,无欲无求的只想当个隐士般的人物。作为母亲,对她,我无话可说。我只知道她是我见过最坚强的妈妈。
当初她和我讲要从收容所收养阿月的时候,我说这不是过家家,那是一个人,而且已经半只脚踏入土里的人,你再把她抱着,她也坚持不了多久,更何况是你也已经是一个脆弱的患者,不堪一击,伤感落泪无常,能把自己安抚好已是万幸。自己就是个孩子,用阿姨的话来讲就是孩子怎么能照顾孩子呢?
我又一次的失算了,在我初次见到阿月,那我见过最坚强的人,我并不愿将她为一个小孩看待,作为人,她已是少见。我极少看见她的哭闹,更甚从未在接受治疗时。大多都是她的妈妈,在角落里泣不成声,我去安慰安慰罢。第一次看到在公车上,她为一位大人让座,第一次看到在超市里,她扶起一个比她大一倍的跌倒儿童,第一次看到在宠物店中,看着橱窗里的小狗落泪的人。
这也是我控制不住,爆发的原因之一。
作为一个纪录片的编剧,也可以说是影视工作者,平日也会做作的注意形象影响,她当时形容我为跳急了的猫,拼命的想在对方身上留下我的爪印。我说, “一个成年人,就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你是新来的是吗?呵,大小姐,你早就脱离了实习两个字了,还敢跟我说什么不知道我在干什么?你现在只剩医生,大夫可以称呼,你要我叫你什么,阿,新来的,怎么了,你们别拦着我,什么意思,要怎么办?你还敢问我?
我顿时火冒三丈,一想到还在病床上乖乖输营养液的阿月,心中多重滋味涌上。
小洁也并不是故意的,你也知道现在社会上到处都是什么正义,呼吁,可真正行动的人,寥寥可数,医院的库房里空空如也,就连血包都是有限的。这么多急需的病人需要救助,她身上的,身体里的,眼角的,可以挽救多少条生命。你也知道,那个孩子没有多少时间了,既然她也愿意,何不成全呢?
不想听你讲什么,我不管,这件事一定要有个交代,我拿起拿张刚签过名字的纸,手起刀落到撕裂,清脆干巴巴的声音响彻整个走廊。
你你你,那大小姐哭的更是欢了。周围的值班医生看着我,估计也在想,这是什么疯子吧。
你愿意去找谁找谁,就是不要把主意打到她身上,转过身随即又转回去,发问,你怎么不回家问问你父母,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暂时不需要的肝呐肺呐什么的,救救你的患者,这可是声名美扬的好机会啊,绝对的头条,天使医师献出父与母勇救重症儿童。到时候记得找我,不收钱。
出了口痛快,我回过神,看了看四周,早已没了阿月妈妈的痕迹。
为什么这么激动?为什么不能多给医生们一些理解,少一些责备?你要相信,永远不要从病人家属身上找到原谅。能做的,也就是想往常一样,说一句,我们尽力了。我也一样。
阿月还是走了,真是从一而终,没有什么惋惜,没有什么同情,她也没带走关心,没带走拥抱,没带走她的妈妈。只剩下自己落在湛白的床上,安静的睡着。
她的妈妈倒下了,如期而至。请了半年的病假,半年后,我们这档节目估计也没啥人会关注了。也许随着她渐渐淡了,心想是好的吧。
我问她,想不想见一见,阿月的母亲,是一位很厉害的角色,当年一个人闯荡,现在拥有了一所纺织厂,有了一个普通的小家庭,有了一个孩子,她的人生可谓是丰富多彩,花上几天几夜也说不完。就是提到曾经失去的孩子,痛哭流涕,说那个她的雪儿很乖。
我劝她,我说,阿月的人生也是一部可观的纪录片。
她摇摇头,低头半响沉默不语。
她虽然无法开口,但是唯一能做的就是,抱住她。
她最知道的,哪怕没了装着灵魂的躯壳,那也是她的孩子,月亮也好雪花也好都是她的宝。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