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两个舅舅,小舅舅比我妈妈大,但是结婚生育最晚,有一个女儿,我表妹。
小时候一到暑假,外婆带着表妹就会在我家住一个月左右,那个时候表妹小,特爱吃零食,不懂节制,住得久了,我就觉得原本属于自己和弟弟的零食被瓜分了,表妹就像在自己家那样不客气,我的所有权意识不断膨胀,是我的,凭什么白给你,但我那会儿知道不能这么说出来,会伤外婆心,也怕被妈妈骂,但我那个心里就是不能完全容忍,所以积了怨气,但到底我大了好几岁,不会乱闹,就小大人式地给我们自己规定每人每天只能吃多少,那时觉得自己特聪明,公平地通过限制自己来限制表妹,有时会像自以为有特权的监察员一样特别关注表妹的举动,是不是又偷偷去拿吃的了。偶尔也听到外婆在跟表妹讲道理,外婆不希望孙女不听话,惹人嫌,给人添麻烦。那时的我不会去想我人为制定的公平究竟是否公平,不会太过考虑外婆心里究竟会怎么想。
年复一年,我们每年都各自成长了一点再碰面,对表妹思维定式的讨厌也慢慢淡了下去,但这淡了下去却不是因为我变得很大方宽容。
表妹的亲生母亲有一年离开之后再也没有回去,以前她每年来浙江打工,过年就会买吃的买新衣服回去,那是表妹最开心的时候,但是后来站在家门口遥望的路口再也没有出现那个已经不知道胖瘦的身影。母亲打电话回家,表妹怎么都不愿意接,之后自然连电话也没有了。那个时候我爸还觉得表妹不应该不接,而我却觉得原来表妹都懂,她有自己的倔的坚持,她只是不说,只是流个泪,不会说矫情的话,不懂得如何黏妈妈,如果只有电话那么不要也罢。
她爸爸,我舅舅,安于在山里打工,不愿意出来,每年挣点苦力钱,话少,对女儿的爱表现在给零花钱和记得生日。我外公话也少,外婆带着表妹,给她烧饭洗衣,然而表妹与爷爷奶奶的代沟太大,能说到一起的也只有一日三餐,所以在家里她最亲密的是电视。
之后每年表妹过来,甚至到现在我也不敢跟她讨论这一话题,我知道其实她很敏感,我怕自己掌握不好语言的力度。我妈嫁得远,我们与外婆表妹每年见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而表妹跟我妈妈关系最好,姑姑、姑姑喊得很勤,我爸妈也心疼她,每年给她买新衣服,总是多照顾一些,让我们让着妹妹。所以那段时间对表妹的大度,更多基于同情,施舍般的悲悯,可是物质上的大度,只是满足了我们对于自己内心善良的虚荣,对对方好一次,就要内心标榜自己一次,我们甚至没有去了解过她的内心真正渴求什么,我们总说吃力不讨好,大概就是因为把己所不欲施于了人还自以为圣母,我们急急地抛给对方,却从来没有想过她究竟要不要,好像弱者没有说不的权利。
换位思考其实很难,有时候很难理解在对方的处境下究竟会怎么想,难免带有局限,而且我们在平常生活中不是所有时刻都是理性人,有时冲动说话,有时按习惯行事,但如果有这个意识,时时提醒自己慢一点说,慢一点去做,先想一想,结果至少不会太糟。就像在看《局外人》开头时,主人公对母亲的去世冷漠的样子让我不能理解,但这就能马上就判断他是个不孝子了吗?最后审判时主人公内心独白“人们好像是在把我完全撇开的情况下处理这桩案子的,所有一切都是在没有我参与的情况下进行的,我的命运由他们决定,而根本不征求我的意见”。你以为的证据其实根本无关真相,只是你以为。所以有时候会对微博感到厌恶。
去年我跟表妹睡在一个房间,表妹小学毕业了,我跟她聊她以前的小学怎么样,她说了很多很多,比如学校拼命想着怎么赚学生的钱,跑步训练班主任说最好都要买一下绑在腿上的沙袋(具体什么记不清了)有助于训练,表妹说他们都买了我就不买,这么贵,又让学校赚很多钱。那次聊天是我第一次看到表妹这样的一面,想起我小学的时候就是没心没肺地学习和闹腾,老师让买什么回去跟爸爸妈妈说一声,第二天听话的拿着钱就去了。表妹精打细算的模样,根本不像一个不谙世事的懵懂小孩,她在自己的范围内一点一点帮着爸爸省钱。
今年在爸妈帮衬下小舅在山脚下造了新房,外公仍住在山腰的老房里守着蓄养的家禽,小舅外婆表妹住在新房里,表妹很开心,有了小主人的样子,得知我们去的那天早上起的大早,里里外外打扫干净。小舅之前特地打电话给我妈妈记得买个蛋糕,我们去的那天正好是表妹生日。但是年初三还是走亲戚拜年的日子,那天晚上来了一些客人,大人们吃完饭后又喝茶聊天,我准备跟我表姐去她家休息了,然后两个舅舅突然走了出来喊要过生日,我一惊,突然想起来还有生日这回事,但是舅舅又去陪客人聊天了,我就进去找表妹,她躲在房里看电视,我就问她我们要不现在帮你过,她说随便,我当时只是觉得她因为什么事情在闹情绪,想着我们给她过生日她会开心一点,于是拿着蛋糕把她叫出来然后姐姐们和哥哥帮她一起过,让她切蛋糕她一下把刀甩在了蛋糕上,问她年龄她说不知道,草草地结束了,事后表姐跟我说我们给她唱生日歌的时候她抹了一下眼泪,不开心,她观察揣测说表妹可能因为今天来客人了不开心,她是想跟爸爸姑姑们一起过生日的,姑姑来她很高兴。而我,完全没有想到这一点,自作聪明地干了件傻事儿。
表妹是会经常动气的性子,虽然口头说没事,不过过一会儿也就恢复了,所以小舅总也说她没事儿,而我们常常莫名其妙,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其实是我们都习惯了忽略她,我们总是先把自己安顿好,在这个过程中我们看不到其他人,最后注意到的是她生气走开的背影,或许她想用生气来获得一些关注和在乎,但我们让她学会了自疗。
大舅说你们根本不能理解她的内心想法,其实她很孤独,内心很敏感,很细腻。
有天晚上我要跟表妹睡在她房间,她好像特别开心,把被子铺好,在我床头放了两瓶牛奶,还拿了热水袋灌好了热水放我脚边说给我捂,打开电视跟我说先看什么节目,结束之后正好看另外一个台的什么节目,我陪她看,跟她一起吐槽,第二天早上她比我起得早问我早饭想吃什么我说想吃面,她就煮了两个人的份。
妈妈每天都会跟外婆通电话,也问问表妹的一些事,会挑一些跟我讲。外婆七十岁了,行动越发不利索,去小溪边洗衣服妈妈不放心,让我表妹多看着点奶奶,外婆不让表妹跟着去,说不要紧,外婆在洗衣服时远远看到表妹,她还是来了,终究内心放不下。
今年听得最多的就是妈妈说表妹,懂事了,懂事了......
在外婆家山区里,我认识的小孩当中就有三个包括我表妹,因为各种原因父母离异了,或跟着奶奶,或跟着爸爸生活,穿的衣服大多是亲戚家给的,而我发现他们爸爸的共同点,家里条件不好,赚得不多,没什么志向,人老实。我小舅当时年纪大了找不到对象,就别人做介绍娶了我表妹的母亲,结婚证也没有领,后来她老家寄了封信来,才发现原来她在老家结过一次婚有两个孩子,现在不知道她在哪里或许又早已经有了孩子。
命运有残忍有不公,我们往往想不到对方所经受的,我们都那么渺小,应该紧紧抱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