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块魔镜,它意外跌落到你的手中,可达成你一个愿望,你想的是什么?可我们不是白雪公主,无法变成美丽的人,也不是皇后,不能有太多的奢望。我们只是一个个凡夫俗子,回到现实,其实我只想有一间独立的房。坐在这间房里,我可以看楼下绿树成荫,看街道上有人慢悠悠在走,看一座新建的楼宇上吊车徐徐上升。我还能听远处传来渺远的钟声,可自在可幻想,声音中仿佛沉寂了无数光阴,在时间隧道里缓缓滑来。
窗外环绕道路两旁的大树,在干燥的街道上,掩映成一块块或大或小的绿荫。我还看到对门楼顶上,有一个男孩在上面奔跑,他欢快的身形,跳跃着,似乎在与风赛跑。魔镜要收回去了,它说你这个愿望很简单。"嗖"的一声,我还没来得及缓神,魔镜像从人间蒸发一般遁去了,它在阳光的幻影中消逝得无影无踪,也许是追寻另外一个心存梦幻的人去了罢。
这时,我听到一颗弹珠在地上滚动的声音,原来是小孩在玩,他躲在我虚掩的门后面的过道上,弹珠掉落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也把我刚才在梦境中的喜悦带到现实中。我坐在窗前,幽幽的音乐声如泣如诉,也许在纠缠着什么逝去的东西。楼下,席地而立的树木,这时候仿佛无所依偎,对着空空的天空在呐喊,远近明暗之间,树的影子越显挺拔高大。这个小城,它如俏皮的精灵,在短短的时间里,不断崛起。湖泊,山峦,公园,湿地都在出现,也渐渐成了人们驻足的地方,有山有水,才是一座好城。
一间房子和一座城的距离有多远?房屋零散地分布在城里,让这座城变得热闹,踩在这片土地上,似乎都感觉到脚下变热了。
早年在乡下,周围都是葱茏的树木,我对外面世界的向往,就像一只深水潭里的小鱼儿,迫不及待要露出水面,去看广阔而陌生的天空,而到不远不近的县城,应该是最适宜的选择。县城里有一种长长的公交车,中间还有油布连着,它拐弯时,发出"吱呀"声,慢慢地向前行。当时的城市,对一个乡下的孩子来说,无比陌生又充满神秘,原来这个世界不只是繁茂的树林和人身体一般高的野草。幼年的我看到公交车在路上停下来,不断有人上车,下车,下车后人步履匆匆,如一把张开的扇叶,消失在人群中。
一座城给人的念想是无穷尽的。早几日去北京,纵横交错的胡同中,房屋错落有致地散着,灰色的墙,屋前有突兀的石狮子,还有掉了漆的木门,我们坐在黄包车里,穿梭在胡同深处。听导游介绍这里是清代文官武官曾经居住之地,他们屋舍的变迁,也是人生的起起落落,伴随着这座城的兴衰变迁。在这座城里行走,我常常被眼前突然出现的一座座屋顶所吸引,那种屋顶边起脊,鱼鳞瓦灰蒙蒙的,城里似乎很多地方都是沉积久远时光的灰色,彰显这座城如老者般肃穆的表情,还有深重的话语声在耳畔叙说着什么。不时跃入你眼帘的城楼城门,屋檐翘起,雕梁画栋虽然已经褪色,但那斗士一般的形象总是矗立在视线中,抚摸着陈旧的墙,我的手中也有了斑斑锈迹。
看着城门,我沉浸在过去的时光里,满城的吆喝声和车轱辘走过的哒哒声似乎在耳畔回响。据说这些城门用途各异,在封建王朝,皇帝专门喝玉泉山的泉水,给皇帝运水的水车,就只能从西直门鱼贯而入,甘甜的水奉送到案头,还有一阵清凉。给宫廷运煤的煤车,浩浩荡荡出入于阜成门。正阳门则是皇帝祭祀天地的车辇穿过的城门,气势恢宏,让民间百姓俯首贴地,不敢逼视。还有德胜门,门如其名,出兵打仗的将士们得胜还朝,必须要进此门,方显英雄之气。
透过车窗向外看,远方的那轮落日在红色的城墙和灰色楼宇中飞速后退。灰墙中的古城深处似乎浸润了阳光的恩泽,一睁开眼又见一片璀璨的光,它在撩拨你的心弦。此刻,这一片天空中的阳光,透过古老的城墙,透过明澈的玻璃,透过你的眼睛,在拔节生长。
夕阳西沉,它在黄昏时分绽放最夺目的光彩,似乎又躲藏在那座高架桥后面,一幢幢建筑物疾驰而过,似乎在与太阳赛跑。这让我想起,几年前去北方,苍茫的暮色里,一垄一垄的玉米田,大片大片的麦田在视线里席卷而来,满眼都是绿色,肆意的绿,它沉沉地在雾气里休养生息。而此刻的建筑,它兀自独立,穿越时光的隧道,在广袤的天宇下,它能唤醒过往记忆中影子,那是在古城里茕茕独立的树影,曾经有一个过客驻足,为之彷徨。
十二年前,走过古城的人,心潮起伏去长城。十二年前来过,现在又来如何?似乎冥冥中与这座古城,与长城有一个约定,这在时光岁月中风化了几千年的城墙,依旧冷峻坚毅。山还是那座山,城墙还是那座城墙,崇山峻岭中有谁在等待?十二年前,儿子还在我腹中,他伴随我登上古老的城墙。而今日,他在长城上奔跑,如脱缰的小野马,我只能在人群里寻找那飞奔的身影。也许,一个人和一个地方的相遇是一种幸运,长城,十二年的约定,当儿子拉着我的手在深色的砖块上行走时,我突然有泪如泉涌之感,已经很久没有泪腺紧张的时候了。
看着无比辽阔的天空,我在心里默念,十二年,二十四年,三十六年,四十八年,也许在我的生命中没有那么多个轮回。人类创造了长城这一奇迹,大地创造了深谷、崇山峻岭,还有温暖的石头,还有站在城墙上从耳畔传来的嗖嗖风声。在这不知来自何处的砖头上,城墙上的路越来越陡,我不敢朝下看,脚下的每一步都得小心翼翼,也许是高处不胜寒。
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帕慕克这样写道:从伊斯坦布尔住家的窗户望出去,左边是辽阔的亚洲,中间是博斯普鲁斯海峡,开口方向是马尔马拉海,右边是通往金角湾的旧城。在灵性的眼里,处处都是风景,都是辽阔的世界。也许,帕慕克在窗口可以读他父亲留下来的那一个箱子里的书,抬头可以就看到那片无尽广阔的世界。此刻,我站在长城的垛口,起伏的群山,氤氲在傍晚的暮气中,我不曾想过在十二年后今天,这一切竟然给我了很多浮想。走过大地和山川,跨过河流,沉淀在我心底的依然是这一抹暮色。这一切是那么熟悉,就像老家屋前的那口老井,已经是锈迹斑斑,却依然沉默在那里。
在这个穿越历史和岁月的空间,陌生的城墙似乎带着我们奔赴一个熟悉的地方,那是在俗世中所掩盖的地方。曾经的我因俗世中的一些人事而心事浮沉,此刻,置身于无尽的旷野,我那有些轻飘飘的躯体似乎变得安详。有一个声音渗入这厚重的城墙,和每一块厚重的砖石说话,它们在聆听,也在向我诉说着什么。我们目光落在褐色的城墙上,上面有着裂缝,曾经有无数双手在上面摩挲。登上高处,广袤的天空似乎离开我的视线,在古老的城墙上,缱绻流连的人们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看过莫言写的一座会唱歌的墙,那是有十几万只瓶子砌成的墙,每当北风呼啸的时候,玻璃瓶子里就发出了音乐般的声音,直到有一天晚上,它们轰然倒下,留下了最后的绝唱。那是多么的壮观,在我们贫瘠的记忆里,那一幕是无法想象的世界。
很久以前,或许就是那个十二年前,我把未来想象成蓝天白云,平原地上纵横驰骋,不过,世事无常,谁都难以挣脱时光沙漏的淘洗。时光荏苒,烟火人间,未来的迷惘已经渐渐将眼前模糊,我那最慈爱的父亲永远离去,身边人的一些纠结不安,远去的风景已经永远失去了。在长城垛口,起伏的群山,岿然不动,山巅枝桠交错,人群中,陌生的面孔,有童稚的声音,也有在沧桑岁月中跋涉过的老人,微笑如初见。一直想携清风明月,独自出行,看长空落日,听秋叶坠地,走在古城的大街小巷,青石板路上细雨霏霏,淅淅沥沥的雨声也可安抚那终日忙碌中的人。或许,我们能遭逢最熟悉的枫林,那是心头颤栗的一抹红,让人安详,沉睡,沉醉在一起。
我们追逐的世界,它如一朵玫瑰花,浑身长满刺,却散发着淡淡的迷人清香,它牵引着我们的脚步,我们翘首以盼,最终发现也不过是一块虚幻的石头。我目光所及,一个个或远或近的地方,也不知在城市或者城墙的那一边有什么在等待着。在夜色深处,我看到一条不自在的鱼儿,靠着透明的玻璃缸,打量着这个纷繁芜杂,却又飘逸清香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