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猫经历了一场重大车祸劫后重生,一年之后竟慢慢好起来了。这时候我们已经在前旗的板纸厂西面买下了一套平房。简单装修住进去之后,加上我也失业了,经济状况重又奔回解放前。
好在终于不需要租房住了,黑猫身子板也看着好人一样了,俩个人仅仅刨闹口饭吃还真是轻松多了。
离住处不远的六完小,是女儿刚刚转学进来的学校。这天和黑猫出去周边到处晃荡着看,发现六完小大门东侧有个空屋门店正在出租,立刻谈好价格租了下来。跟房东好一顿墨迹,终于答应第一季度分月付租,之后开始半年一付。
房子租下了,其实我俩还没想好到底卖啥。黑猫说,卖啥也不如卖呼市热焙子成本低廉,要不然干脆重操旧业吧?这地方靠近学校,学生多家长也多,卖早点应该不会太差。
想想还真是没有更好的选择,得,就这么干。
屋后有家人把旧凉房拆除打算重建,拆下来的砖头和废土雇了四轮车正在往出清运。盯着那个四轮车来来去去的出了半天神,黑猫灵机一动前去捡回些齐整点的砖头。
真正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手头拮据激发了黑猫的无限创意,他居然就用这些捡来的废旧砖头,在屋角垒了个土烤炉。
烤炉干燥后生火试验,居然一试成功。我不由地海夸黑猫,这也太神奇了嘛!
要知道黑猫以前卖过焙子,用的是电烤箱啊。烤炉制作的焙子,比烤箱烤出来的更加外脆里软,层层叠叠隐隐散发着黑糖的香甜,简直不要太好吃了。
黑猫用他沾满面粉的手来我额头抹了一把,说,不看我是谁?我是神通广大的黑猫先生啊。说完觉得不过瘾,末尾加了句,傻货。
傻货是黑猫对我的昵称,用在这里一下子笑翻了我,正坐在板凳上吃焙子的我,用手摸了摸糊满面粉的额头,看着黑猫转身又去和面,抬腿就踢了黑猫屁股一脚,黑猫也顺势一个趔趄假做要跌倒的样子逗我开心。
日子虽然非常清贫,和黑猫在一起的时候还是常常充满了欢乐。
又添置了些简单的用品,焙子店就开张大吉了。
傍着六完小这个风水宝地,焙子店开张后生意火得不得了,整个早上,来买焙子的孩子和家长们络绎不绝。
可是没过俩天,客流量骤减。
有些孩子来买了焙子后要求套俩个袋子,以便装进书包里。有个孩子跟黑猫说,学校里有个小卖部,以前大多数学生的早点都是在那里买的。
我们的店开业后,小卖部的客流量大大减少,由于和学校有承包关系,据说价格不菲,遂去寻到校长处理论。
于是各班的班主任专门强调了一下这个事情,说法是,外面的早点不卫生,请同学们务必在学校内部的小卖部解决早点问题。
这样一来,胆小的孩子们都听话照做了。个别孩子仍然壮着胆子悄悄光临焙子店。
这天早上,眼看着焙子店门可罗雀,我忍不住走出门外四下里张望。恰好看到有个孩子刚从我店里出来,手里拎了个食品袋往学校走,里面装了个热乎乎的焙子。
食品袋被打上了水汽,随着孩子的脚步一前一后有节奏地晃荡着,却冷不防被一个身形彪悍的女人拦截下来,女人一把抢走了孩子手里的焙子,气势汹汹地说,你是哪个班的?你们老师没给你们说不可以在校外买早点吗?本该温暖而又美好的这个夏日清晨,被抢走焙子的孩子竟然吓得哆嗦成一团,诺诺地答,说了。
看到这里我未经思索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我也如法炮制从那女人手里一把抢过焙子,说,谁给你权利这么做的?边说边把焙子递给孩子,摸了摸他的头说,你先去上学。孩子慌忙点头,接了焙子一溜烟跑了。
凶悍的女人被突如其来的我搞了个措手不及,她只怔了一下,马上对我河东狮吼,你是谁,关你什么事?
对啊,你是谁,关你屁事?你家没孩子?你看看你五大三粗的,凶神恶煞般吓唬个孩子,做恶事不怕半夜被惊醒?我也不甘示弱提高了嗓门。
学生不能在校外买早点,我管学生跟你有啥关系?你算哪根葱?这女人理直气壮说。
你管学生?说到这我已经猜到她的来头了。我也理直气壮问她,哪家法律规定学生必须去学校的小卖部买早点了?小卖部卖的都是三无产品谁不知道?嗯?
你别胡说,小心我告你!她威胁我。
告去,告去,想去哪告去哪告,我倒要看看你承包个小卖部到底是有多大来头?
话没说完黑猫从后面拦腰抱住我把我拖回了焙子店,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把他惊动出来的。
有时觉得一个人,在钱够花觉够睡的优渥环境中,更容易挖掘自身的优雅本性。而我,一个读了那么多书的女人,今天只为五斗米折腰,竟然像个泼妇似的在大街上跟人吵架。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沦落到如此境地的?想想不禁悲从中来,坐在店里号啕大哭。
黑猫轻轻把我拥在怀里,看着我哭给我抹泪。就这么一直等到我抽抽嗒嗒在他怀里平复下来,他用手抹干净我脸上的最后一点泪水说,明天关了门,带你出去玩。
别看黑猫小我一岁,在黑猫面前,我就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伤心了就哭,高兴了就乐呵,心情不好就无理取闹,无聊的时候就给他撒娇。
其实就算在父母面前,我也是从来不会撒娇的这么一个人。有时候就想,这是黑猫把我宠坏了吧。但是大多数时候,就这么心安理得的享受他的宠溺。
听到黑猫说出去玩,我没有说话。我之所以停下了哭嚎,一来是因为我哭累了。这个累,是黑猫车祸后一年多的时间里积累下来的。
这一年多来,因为孩子年幼,因为黑猫倒下了,打小衣食无忧的我,似乎是临危受命般扛起了这个风雨中飘摇欲坠的家。一个人独自应付这一年多所遭受的苦难和挫折,似乎用尽了我这一生的所有力气。如今黑猫几乎就算彻底痊愈了,我又有了依靠似的,压抑许久的委屈也跟着冒头了。今天这件看起来微不足道的事情,成了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二来最主要的原因其实是我哭着哭着莫名其妙想起一个人来。
这个人,是郭婉莹,中国最后一位名副其实的大家闺秀。在反右、四清的文化大革命时期,即使是打扫厕所,她也是优雅地穿好旗袍去做。
俗气如我而又普通如我,很难想象,一个出门曾要防弹汽车和保镖的郭家四小姐,如何用她深入骨子里的贵族精神,从容淡定地熬过了那个恶意滔天的时代。
她在最困难痛苦的日子里,心怀一种遗世独立的安静和优雅,始终坚持自我。这是一种真正的贵族气质。
而我,既没有出身于她那种富裕明亮的旷世豪门,又没有经历比她更加贫穷黑暗的岁月,我怎么就歇斯底里成这个样子了?真是太丢人了!
有点羞涩地抬眼看看黑猫,黑猫见我终于看他,立刻伸出食指刮了下我的鼻子说,好了好了,不生气了。
这时候有个孩子进来,看了看黑猫就那么拥着我,怯怯地问,叔叔还卖焙子吗?黑猫没有放开我,下巴朝着放焙子的玻璃箱一点,喏了一声,要几个?自己拿!
孩子自己拿了个袋装了个焙子扭头就跑。
你也该放开我了吧,黑猫?我有气无力地说。
黑猫低头吻了一下我的额头,说,好。
当然,次日我并没有同意黑猫带我出去玩,因为女儿还要上学,焙子店还要做生意。
日子,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