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问一个孩子四季之中哪个季节最美?他不一定能回答出来;但若问一个孩子哪个季节最欢乐呢?那么他必定会告诉你:夏天!
是啊,夏天有着无穷无尽的欢乐!
虽然春天的时候可以放风筝,可以捉蜜蜂,可以找树苗,可是跟夏天特有的乐趣比起来,却显得有些相形见绌了。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这样美的描写,恐怕谁看了都会神往吧?然而我们这里的河浜里,池子里,渠道里,既没有莲叶,更没有荷花——这时候盛产最多的是龙虾。
去挖几条蚯蚓,须是红色的,否则龙虾不肯来吃;去抓几只田鸡,将皮一剥,这便是最好的诱饵。只需随手拿上一根桑树条,一头系上细绳,细绳又系着诱饵,这便是顶好的钓竿。
拿上一个提桶,找个河浜,找个池子,找个渠道,几个人一排,齐刷刷地把钓子甩下去,只能等着龙虾上钩。过不了半晌,提桶满了,大伙儿心满意足地回家。傍晚的时候拿上油一炒,各自的晚餐都有了最最美味的小菜。既免费,又美味,世上竟然也有这样的好事?这样的好事,只在夏天才有啊!
“卖棒冰啦!棒冰!”卖冰棍的小贩骑着自行车在不停地吆喝了。“棒冰一到,心里发跳,摸摸口袋,没有钞票”这是本地的童谣,是上一辈的人流传下来的。可见他们小时候不大吃得起棒冰。
幸而及至我辈,家中虽不富裕,但棒冰之流是谁都消费得起的。可是“棒冰一到”依旧会“心里发跳”。于是便纷纷忙不迭地丢下手中的钓竿,跑去家里,跟他们的爷爷奶奶们讨钱去了。他们的爷爷奶奶又免不了有些耳背,还要嗯嗯啊啊地问上几遍,于是他手上比划着,嘴里催促着,脚还在原地不停地跑着:再不快点,卖冰棍的可就要走远了啊!
真可谓稍纵即逝,转瞬即逝,怎么能不急呢?拿了钱,飞也似地跑出去了。一边寻着他的吆喝声拼命追去,一边高声喊着“买冰棍!买冰棍!”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赶上了。于是卖冰棍的终于把车停下来,慢慢地问你:“要哪种呢?”然而他不但已经跑得气喘吁吁,更说不上冰棍的名目来,只得不停地挠头。于是他慢慢地掀开盖着木箱子的厚棉被,再慢慢地打开木箱子。只见里面放着为数不多的几根冰棍。于是他又问:“要哪种呢?”这时候你须快速、果断地决定,若是再犹豫不决,那人多半会生起气来,“再不买就要化啦!”于是你不得不喘着气,随手拿了一根了事。因此直到夏天过去的时候,你多半也不会知道自己吃过的冰棍到底都叫什么名字。只记得当时有一种“娃娃雪糕”,十分流行,然而只在街上能买到。
龙虾饱了腹,冰棍解了馋,该游泳去了。
说起游泳,真是让人既兴奋,又神往,巴不得一天到晚泡在水里才好。可是一天到晚地游,或是到运河里去游都是不行的:家长明令禁止,不到太阳下山不准下河!更不准到塘河(运河)里去!
我是个听话的孩子,深知长辈们在担心我因溺水而过早去世,因此从不去运河里游泳,不到太阳西归,也绝不下水的。
可是除了我之外的人可就不管那么多了。一到午后,他们当中就会有人提议“游泳去!”于是他们都跳进了运河里。顶着那火辣的太阳,把一个个晒得像酱黄瓜一样。
到了三点来钟,回来了。因为怕被家里人发现,湿透的内裤也不敢去换,还穿着呢。还有人炫耀说:“今天我第一个从木公桥上跳下去!一点也没有迟疑,不像某某某,跳个桥还要哆哆嗦嗦……”然而马上就有人揭穿他了,“哈!你明明是被某某一个不留神给推下去的!”那人笑着说。大家都笑了起来。
可是不换内裤并不能确保无虞:水里泡了那么久,早已全身黝黑两眼通红,谁看不出来呢?于是傍晚真正可以游泳的时候他没有来。“某某某呢?”有人问,“他被他妈打了一顿关了起来,来不了啦!”有人说。
太阳西斜的时候是最心焦的,因为它迟迟不肯下山去。房子的阴影也还没有完全遮住稻地。可是,等不及了!
拿了肥皂,洗发水,毛巾,救生圈,飞快地跑呀,生怕被长辈给叫住了。跑到河滩底下,把救生圈甩出老远,迫不及待地扑倒了水里。双脚在石阶上一噔,人就像一根梭子似的穿了出去。蛙泳几下,狗刨几下,翻几个身,其乐无穷。看见一片水草,一头栽入水中,潜泳过去。等钻出水面的时候,已经在水草的另一头了。回头看看自己潜了这么远,不禁得意起来。也有人因潜得不够远而失败的。只见他的脑袋从水草堆里钻出来,头上还顶着一片浮萍。更为糟糕的是,之后会感到浑身瘙痒,真是百抓千挠,追悔莫及!
如果脚下踩到个沉船,那就更妙了。游得累了,在沉船上歇一歇,或是用脚去试探沉船的船沿,看看它到底通向哪里;捡上一片碎瓦,贴着水面甩出去,瓦片在水面跳了一次又一次,直到后来连着跳起来,数不清次数了;有时捡起一个河蚌,又神往起里面的珍珠来,虽然那不过是空想罢了。
若是没有沉船,游累了,把救生圈拿过来。救生圈就更好玩了!把它按到水里,用一条腿跪着,或是一个脚踩着,尽可能地保持住平衡,看着就像是“乘风而飞”的神仙一样;把它套在两个脚上,让脚在水上面浮着,你只得用双手不停地爬才不会沉下去,这样既有趣,又锻炼了臂力;玩累了,把救生圈垫在背上,让整个人都漂浮着,任其自由地漂荡。天空是那么蓝,这片云像一条龙,那片云又像一把剑,它们都不停地变幻着。你不由地闭上了眼,一切都是那么悠闲,美好。真希望就这样漂下去,漂向从未去过远方,漂到向往已久的大海,漂到无忧无虑的世界里去……睁开眼,转头就看见了野蔷薇花,她们一簇一簇地盛开在河岸上,有红的,有白的,都是那么小巧可爱。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两个钟头,皮也泡白了,眼也泡红了,长辈们都来催着吃饭了。这时候大伙儿才恋恋不舍地回家去。心中不断地回味着刚才的快乐,嘴上还说着“只游了这么一会”,“吃饭又那么早”之类的牢骚话。
过立秋,也是夏天;过白露,也是夏天;到了秋分,还是夏天……对孩子来说,要等到河水凉得下不去脚了,夏天才正式结束呢!
啊,夏天真是有着无穷无尽的欢乐!若是死后能见到上帝,我愿意将夏天的乐趣都说给他听,让他也羡慕一下这小小世界里的小小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