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篇
雨玲楼•双子星
江湖中没有听说过雨玲楼的人实在已不多。
这样的酒楼在全天下不会超过三家,而在浒州一带,这样的名楼别无分店、独踞一方。
你若心情好时,可以半夜在雨玲楼上等着看明天的日出。
你若心情不好时,可以站在楼上的围栏边向乌江里吐口水。
你若想吃苏州的烧羊肉,那么你只需要打一个响指,一份最正宗新鲜的烧羊肉就会送到你的桌上。
你若想身旁有一个绝色的美人喂你吃太和特产的樱桃,你只要从怀中摸出几张特别的纸张,一排青春可人的少女就会站在你的身前。
你若还想做一点特别的事,只要你有更多特别的纸张,那你就可以大胆去做,绝没有人来阻拦。
这样的事当然有很多,恐怕你能想到的,雨玲楼都不会让你失望。
这是一个富人们迷恋的地方,一个平凡人心生向往的地方。
如果江湖中有人没听过雨玲楼,我勉强可以接受,我最多把他当成一个草包、一个土狗、一个乡下人。
但如果有谁告诉我,他没听过‘双子星’,那我马上就要发飙,你算个什么江湖人,你还不如滚回家抱孩子,回乡下去种地。
‘双子星’的故事恐怕是每一个江湖少年都能倒背如流了,因为他们是这群少年心中最尊敬的偶像。
‘双子星’正是代表着两个男人,一人叫王天,一人叫王地,他们是一对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据说他们十六岁出入江湖后,就很少再分开。
他们不仅敢爱,敢恨,敢拼,更重要的是他们懂得用自己的智慧,去解决一个个不可能解决的困难。
自从在鬼马镇与风王的惊天大战后,他们的势头江湖中已无人可挡,就算十三派的掌门人见了他们也得躬身相迎。
现在,他们每一段故事都已成为江湖中可歌可泣的传奇。
而此时,这样的两个人就在雨玲楼上。
他们悠然坐在四楼靠窗的两个座位,乌黑硕大的斗笠遮住了他们的面容,他们只想安安静静地吃一顿饭。
出名的人固然风光,但有时连吃饭睡觉都在羡慕平凡人。
“这个地方好不好?”王天笑问。
“不好”,王地道。
“哦,这样美妙的地方你居然说不好?”王天睁大了眼。
“正是这里太美妙,所以不好。”王地没有笑,接着道:“既然这里有最奢华的享乐,那么其他地方一定有人在忍受最痛苦的折磨。”
“你好像想得太过于多了。”
“世界本就是平衡的,有的地方是酷热时,必定有地方正在遭受严寒,人也是一样,有人快乐,就会有人伤心,所以我看到这里的美妙一点都不高兴。”王地板着脸说道。
“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王天笑盈盈问道。
“什么?”
“一个深山里修行的老和尚!”
“哦?”
“你以为你讲的这些道理我都不懂?”王天追问道。
“你一定很懂。”
“不错,世界上的确有很多值得快乐、值得痛苦的事,但若我们在开心时还要去想一些不开心的事,那样岂不是很累。”
“的确很累,所以我是王地。”王地没有笑。
“如果我们在痛苦时能想着一些开心的事,在开心时就放开去享乐,这样我们岂不是很愉快。”
“的确很愉快,所以你是王天。”王地依然没有笑。
“所以现在这一桌的美味,我们是不是能够享受了。”王天嘴里已啃着苏州的烧羊肉。
他相信此刻的王地再也无法拒绝他的要求。
“绝不能!”
“为什么?”王天脸色一变。
……
故事一
‘剃刀’花离
一个宽敞的庭院里,院中花草丛生,空中有秃鹰盘旋。
“嘿嘿嘿,做了他,你倒是出手啊!”只听一大汉高声呼喊。
“梁宽你个狗娘养的,平时不是很神气,这时不敢出手了么?”一人脖子青筋微现。
“阿离,加油啊,干掉这狗*的。”
“干,干啊,狠狠的干啊,你们都傻了么!”众人眼里透露出疯狂。
……
一群人围着院中正在对峙的两人,不住地起哄打趣,因为他们觉得看别人生死相博实在太有趣了。
他们都是太尉府的刺客,现在他们正在进行他们平日里最常见的‘切磋’活动。
一个虎背熊腰的壮汉,此时正喘着粗气,他的身上已有几处暗红的刀伤。
他圆圆的眼睛直直盯着另一个人,仿佛这人就是最迅速的毒蛇,稍不注意就会被咬上致命的一口。
他的斧头虽然还在手中,但微微颤抖的嘴唇,已暴露他心中的怯意。
他叫做梁宽,现在他已经后悔,找谁的麻烦,也不该找‘剃刀’花离的麻烦。
他死死盯着的正是花离,一个纤瘦、头发蓬乱的少年,但他的眼神却像冰山一样的冷,冷的让人心里发慌。
别人叫他‘剃刀’,可他并不用刀,他用的是一把短小精致的匕首,匕首上已沾染上点点鲜红。
别人叫他‘剃刀’,只不过因为他杀人就像剃头匠给人剃头一样简单,到现在他已给至少六十五个人剃过头,并且没有一人对他的剃头技术给与差等的评价。
梁宽头上渗着豆大的汗珠,他知道自己已没有退路,如果他埋头认输,那他这辈子在这里都会被人看轻。
他忍着伤口的疼痛大喝一声,如同一只受伤的野兽一样,用尽最后的力气,对它的敌人进行疯狂的反扑。
斧头在空中闪着白光,一瞬间他们已交手十三个回合。
花离还是站着不动,他的手还在空中握着匕首,上面有鲜血流下。
梁宽躺在地上了瞪大了眼睛,一只肉乎乎的右手还在空中飞舞,淋漓的血花洒到他的脸上,直到这只手落在他的胸口上,他才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
“啊……….啊……………花离,你个狗娘养的,你不得好死,我*你全家,我不会放过你的……”
他愤怒地咒骂着,因为他知道他已经完了。
只可惜人群已经散去,庭院中梁宽的声音显得既苍白又无力,现在还有谁愿意来养一个没有右手的刺客。
穿过庭院后,花离乖乖地站在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中年人身旁。
他没有笑,他知道有些人根本没有权利去笑;他也没有说话,因为他也知道在有些人面前他没有随意开口的权利。
现在在他身旁的就是太尉府的主人-----朱九太爷。
朱九太爷就这样直盯盯地看着花离,他看花离的眼神就像一个画师在欣赏自己最满意的作品。
朱九太爷终究是笑了,看着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花离,心中充满了得意。
他张口道:“我的好孩子,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
花离没有开口。
“这次你想要什么?”朱九太爷语气充满了慈爱。”
“义父…”花离嘴唇微张,又紧紧闭着,但他还是说了出来:“义父,我不想再做这种事了”。
朱九脸色沉了下去,像是结了一层薄冰,良久他长呼了口气,淡淡道:“你多久开始就不想做了?”
花离低着头,似乎不敢面对朱九的目光:“前两次我杀了田有光一家六口后,我就开始做噩梦,最近我常常感觉到很累。”
“你下个月初九才满二十七,你才这么年轻就会感到累?”朱九太爷并不满意这个答案。
“做这种事的人,常常老的很快。”花离呼了口气淡淡道。
朱九不出声了,过了很久,他又恢复了满脸慈爱的笑容,对花离说道:
“不管怎样说你都是我的孩子,如果你不愿意做这种事,我当然不会勉强,那么…你打算多久走?”
“义父,你真的答应了?”花离没想到事情竟然这样顺利。
“我的傻孩子,义父怎么能让你做不愿做的事。”朱九太爷拍着花离的肩安慰道。
“义父,我……….”花离的喉头已被塞住。
“不用再说了孩子,你的意思我都懂。”朱九太爷此刻仿佛一个对儿子百般疼爱的老父亲。
……..
花离已经出来,这是他这十年来走出太尉府最愉快的一次。
他感到自己的灵魂好像飘在空中,朱九太爷不仅答应他完成这次任务就离开,更答应了他带走桑桑的请求。
小山坡上花离黑袍下的手还在发抖,这并不是表示他在害怕,这是他兴奋时的反应,有的人兴奋时也不会颤抖个不停。
他看着远处的山丘,突然想自己的家乡,自从他十四岁杀了人逃出村子后,他就再也没有回去过。
当年他从村子一路便来到了浒州,一个举目无亲的少年在大城市里过着有一顿没下顿的生活。
他变得和那些最泼辣的乞丐一样,可以为了一个残缺的烧饼,和其他人打得头破血流。
后来,朱九太爷收留了这个可怜的少年,但是他必须学一些更加残忍的事。
三年后,他就杀了他人生中的第二个人,他的手已不会颤抖,他的心更不会跳,看着匕首上沾染的血花,有时他甚至觉得很美丽。
再后来,他成了太尉府排第一的杀手,他杀的人更多,手里的银子也更多,但他的人也开始变得痛苦,心开始变得扭曲。
屠戮的血花已不再那么动人,他甚至感到很恐惧,他从来不想做一个刽子手,他第一次杀人时也是因为那人咒骂了他的爹娘。
他累了,他的身体还在人生的最巅峰,但他的心累了。
值得高兴的是,朱九太爷答应他的请求,他能带着那个美丽的桑桑一起离开。
想到桑桑,花离的心跳的更快,他忘不了那个夜,那是他的杀戮之夜,他一连杀了五个人,仓惶回到太尉府。
遇到那个从来都面带微笑的丫头,于是他们一起坐在花坛上,诉说着自己的故事,聊着一些他们也不懂得的事情,他的心也得到了平静。
以后每个有月亮的晚上,他们都会坐在花坛上,说一些别人不能听的话。
花离不敢再想下去,他还有朱九太给他的最后一次任务要完成,他不想在最后一次的刺杀中失手,因为他认为自己从来都没有好好的享受过人生。
他的眼睛开始收缩,有很多动物在捕猎时瞳孔都会收缩,就像此时的花离一样。
只要做完这件事,一切的美好就会到来,他默默在心里念到。
而这次的任务就是:在五天之内杀死浒州最大的米商--------------孟不平。
故事二
毒蛇和狐狸
清晨,桑桑还是和往常一样,揽着一个菜篮往菜市场走去。
走到路旁有一丛野花的地方,她也和平时一样停了下来,摘下小小的一朵,放在自己的鼻尖。
她喜欢花,她也知道自己像花一样,一个喜欢花的女人,通常对生活都有很多美好的幻想。
她生肖属蛇,她的身材同样像蛇一样苗条,她的皮肤却比鳞片要嫩滑许多,她的脸庞也不像蛇头那样可怕。
她知道自己不太聪明,但她很高兴,因为有人对她说过男人大多不喜欢聪明的女人。就算最聪明的女人,在她喜欢的男人面前,也许也会装得一点也不聪明。
但有些很笨的女人,却偏偏要装作自己很聪明,而男人往往最不喜欢的就是自作聪明的女人。
此时,她已提着装满了鱼、肉、各种蔬菜的篮子回到太尉府。
路过内院时她就看到一颗大树下,花离站在朱九太爷身旁,他们在说着什么,而且他们看起来好像都很开心。
她从来没有看到花离那样开心,即使他连笑都没笑,但她知道他很开心,有时一个人的心情并不写在脸上。
终于花离走了,躲在院门后的她已准备离开。
“桑桑,你过来。”朱太爷声音传来。
桑桑只好提着菜篮,慢慢走了过去。
“你知道我们在谈什么吗?”朱九太爷淡淡问道。
“桑桑,不知道。”桑桑低着头回答。
“花离他想要离开太尉府了。”朱九太爷盯着她说道。
“他真的要走?”桑桑似乎很吃惊。
“当然,他不仅要走,而且还要带你一起走。”朱太爷微笑道。
“他要我和他一起走?”桑桑更加意外。
“恩,我已经答应了,你愿意和他一起走吗?”朱太爷问道。
“我当然愿意。”桑桑已经笑了。
然后她径直坐在朱九太爷腿上,在朱九太爷耳边轻声道:“如果老爷都不要桑桑了,桑桑就只好跟着那个穷小子回乡下种田。”
她的语气虽然很可怜,但声音中带着诱人的狐媚。
朱九太爷大笑,一把揽住桑桑的柔软的身体,褶裙已被拉开,桑桑性感的大腿露出了一大半春光。
菜篮里的鱼、肉、各种蔬菜都掉在地上,桑桑根本没去看上一眼,,她这种人好像并不懂得生活中一些最普通的东西的可贵。
她换了一个最暧昧的姿势,坐在朱九太爷的腿上。
朱太爷用他粗糙的大手,抚摸着这具青春的胴体,他用鼻尖闻着桑桑颈间的芬芳似乎很满意,这样的肉体的确能让他得到特别的满足。
“你不愿跟他走,但完成这次的任务,他要带你走怎么办?”朱九太爷眯着眼看着她。
“我想老爷一定会为我想出一个好办法!”桑桑搂着朱九太爷的脖子,在朱九太爷耳边说道。
“小甜心,你可真聪明,你怎么知道我为你想出来了一个办法。”说着他的手已伸向一个你绝对想不到的地方。
桑桑挣扎着,但也只是装着挣扎而已。
“啊,老爷,你讨厌,快告诉我你到底怎么对付他啦!”
“我怎么能对付他,他是我一手带大的,我对他的爱绝不会比你少一点。”朱九太爷脸上出现了一丝痛苦之色。
“如果我是画家,他就是我最满意的一幅画。”朱太爷恨恨说道:“现在有人要抢走我的画,你说我该怎么办?”
“老爷难道要毁了这幅画。”桑桑眨着两只明亮的大眼睛。
“我当然也不想,但这幅画在我手中已是一张废纸的时候,”朱九太爷惋惜地说道:“我留着它还有什么用呢。”
“那么老爷,我们就等这幅画失去他的价值时,毁掉它,好吗?”她的双唇贴向朱九太爷的嘴唇,微微颤抖。
“看来我的小花猫一大早又发情了。”朱九嘿嘿笑道,他的双手变得异常灵活。
“讨厌,桑桑属蛇,难道老爷不怕被我咬一口吗?”桑桑眼色迷离道。
“就算你是毒蛇,被你这样的毒蛇咬上一口又能怎么样。”朱九太爷在桑桑的脖颈间说道。
“我是毒蛇,你是什么,那你就是一个老狐狸。”
“哈哈哈,小东西竟敢叫我老狐狸,看我怎么收拾你。”
………
夜晚起风了,天空阴沉沉的,似乎要下雨了。
桑桑躺在自己温暖的小床上,她做了个梦,她梦到自己又变成了那个吃不饱、穿不暖的小姑娘。
一个人摸着他的脸笑道:“小姑娘你愿意跟我走吗?”
她抬头看到竟然是花离,她笑得好开心,她狠狠点着头:“我愿意!”
突然,花离变成了一个青面獠牙的僵尸掐着她的脖子,嘶声道:“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于是,她醒了,看着院墙边几株被雨水打湿的牡丹,她突然感到心底一阵莫名其妙的失落。
是因为自己,还是因为花离,她好像并没有答案。
朱九太爷的书房里还亮着灯,每次夜雨时,朱九太爷都睡不著觉。
看着身边熟睡的夫人,他心中一阵温暖,自己总算还有一个家。
他曾经的朋友现在见了他,都会躬身叫他一声朱九太爷,他们很怕他,和他说话时也总是小心翼翼,没有半点的人情味。
所以朱九太爷时不时会感到有那么一点点的寂寞,他想到花离说他要离开的时候,他就像当众被人抽了一个耳光,他感到他的尊严被人践踏。
他狠狠握着手里的书,眼中迸射出惊人的怒火,似乎已经做出了一个恶毒的决定。
几十年的打拼告诉他,做人还是要现实点好,至少金钱不会背叛他。
故事三
最后的晚宴
曾经,他出生于最贫苦的山村,他们家最后的财产是一头牛和两只老母鸡。
他半夜就在草棚里和牛睡在一起,有时牛撒他一脸的尿,他也只有摸摸脸,然后笑一笑。
他不认为那时的自己很痛苦,虽然是穷了点,但他还能和爹娘在吃饭时说一些开心的笑话。
他也从来没有怨恨他的爹娘没有给他一个好的家庭,他甚至很同情自己的爹娘,从一出生就生活在这个贫苦的小山村,过着艰难的生活。
他的爹娘当然更心疼他,每次在外面带回的野鸟蛋,他们都舍不得吃上一个。
后来他去了离村子最近的小镇上的集市,倒卖起了各种水果。
他觉得做生意千万不要顾着眼前的利益,而是要长久拉住他的顾客。
所以在那一群卖水果的小贩之中,他可能不是赚钱最多的,但生意一定是最红火的。
人们都知道了一个卖水果很便宜的小伙子,逢人便露出一排白白牙齿。
再后来,他不再卖水果,他开了一个小小的米店,不久他的米店就成了那个小镇最火爆的米店。
十八年后,他不在那个贫穷的山村,也不在那个小镇,他成为了一个在浒州拥有三十八家钻石级米店的大老板。
他有了一个温婉贤惠的妻子,一个五岁的乖巧听话的女儿,摇身一变,他成了称霸一方的富商。
但他依然穿着五两银子一套的粗布衣服,吃的依然是那种最清淡的小炒,他也绝不会跟着朋友去风月场所。
有时即使很富的人也是过着平常人的日子,而有些平常人却非想过一过富人的日子。
有些人天生就喜欢享乐,他们总喜欢不劳而获,期待上天掉下来一个大大的馅饼。
而有的人志在奋斗,奋斗就是他的享受,他们喜欢的是得到钱财的过程,并不是花钱的快感。
孟不平无疑便是这种人,他看重的是自己的事业,并不是生活的享乐。
所以当朱九太爷提出要和跟他一起合伙时,他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他认为朱九太爷的想法很荒谬,朱九太爷要和他二八分账,却在生意上什么帮助都给不了他。
夕阳西下,此刻他坐在账房的虎皮椅上,细心地查着每一笔大大小小的账。
一双小手从背后抱住了他,一个稚嫩的声音说道:“爹爹,不要再看了,我们马上就要出发啦!”
孟不平笑了:“我的小宝贝,你知道我们要到哪里去啊?”
“当然知道,我们要去吃饭了,爹爹今天我要吃桂花鸡。”
“哦,小宝贝想吃桂花鸡啊,今天可不要又只吃两块就不吃咯。”孟不平笑呵呵地摸着小女孩可爱的脸庞。
这时一个中年妇人从门口走了进来,她看着这爷俩,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小雨怎么又在烦你爹爹。”
“没有,我在催爹爹快出门吃饭了。”小姑娘开心地说道。
“你到院子里去玩玩,我有些话要对你爹爹说。”中年妇人严肃道。
小女孩倒是听话,踩着碎花小布鞋向门口走去,不过嘴里嘟嚷着:“你们大人真是奇怪,总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事不能让我听到。”
“小雨,你在说什么!”中年妇人呵斥道。
“我说,你们聊得开心点!”小女孩在门口做了一个鬼脸。
孟不平看着自己的妻子,这个为了家庭付出了自己宝贵青春的妻子,而他从来没有为她做一些浪漫的事,更不会对她说一些浪漫的话。
想到这,他喉头已塞住,幸好一只干净充满岁月痕迹的手已抱住他。
一个温柔的声音传来:“老爷不许胡思乱想,我从来没有后悔嫁给你。”
她已足够了解他的男人,她知道她男人在想些什么,男人娶这种女人远比娶那种猜她心里在想什么的女人要幸福的多。
她继续说道:“老爷,你看你现在生意已做得大了,你还不好好爱惜你的身体。老爷,你真不应该这么劳累了。”
“老爷,我在给你说话呢,你听到没有!”
孟不平握住妻子的手,看着妻子关切的目光,想到还在院里蹦蹦跳跳的女儿。
良久,他道:“明天我就把米店的生意开始交给我堂弟孟光去打理,我想以后的时间我都好好地陪你们娘俩。”
“真的,老爷你真打算这么做。”妇人的声音中充满了惊喜。
“当然,我可从来不会骗人。”孟不平笑道。
“老爷,你这样想就太好了!”妇人感动道。
孟不平把妻子揽入怀中,刚才是一个女人给男人以理解与支持,此刻是一个男人对女人浓浓的爱意。
“老爷好了,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搂搂抱抱了。”妇人已有点不好意思。
“谁说不能,就算我们七老八十了,我也要每天抱你一抱。”孟不平看着妇人的眼睛,说完又抱得更紧。
中年妇人脸上出现了一抹红晕,她第一次体会到老爷的温柔,原来老爷并不是不会说一些动听的话。
“老爷,现在我们该去吃饭了。”
“是吗?好吧,今天便是最后的晚宴。”
“老爷,你胡说什么?”
“哈哈,我是说,吃过今天的晚饭我便要开始另外一种新的生活,当然是多陪着你和小雨。”
“那也不能乱说!”女人皱着眉头。
“好好好,不乱说,把小雨叫上,我们一起去吃饭!”孟不平开心得走出房门。
………
傍晚。
天空中还剩最后一丝红光,孟不平拉着妻子和女儿的手走在北大街上,顽皮的女儿总要挣脱他的手,一会在路边捡一个石子,一会又把石子丢入河中。
他们此刻要去的地方便是滸州最大的酒楼--------------雨玲楼。
故事四
枯树逢春
我叫陈三,至于我本来的名字,连我自己都忘记了。
他们也都叫我陈三,因为我一直说我在家里排行老三,他们不知道我根本没有兄弟姐妹。
说到家,我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
我的家乡没有桃花,也没有一个叫桃花的女人,但我现在真的好想回家。
但我不能回,我已经没有脸回去。
我已经三十五,我的钱都喝酒用光了,也没有女人愿意跟我在一起。
况且我,我的右眼已经瞎了,左手也断了三根指头。
现在他们也都把我当做怪物一样看,他们喝酒也不再叫我,但幸好还有一个人还会和我说话,那个人就是花离。
我叫陈三,我曾经是太尉府的刺客,但三年前的一次行动后我就不是了。
那次我就想回家,但我不敢,我怕看到爹娘心疼失望的眼神。
过后每年我都会省吃俭用,寄回家十两银子和一封书信,在信中我会说:爹娘别担心我,我在这边过得很好,等忙完这一段我就回家。
每次写信时,我都哭得一塌糊涂,连我自己都在笑自己,在江湖中混成这般模样真是可悲。
现在,我每日就在太尉府里做做杂活儿,挑水、扫地、劈材、喂马,我都做,每个寂寞的夜晚,我就在自己的草房里自言自语。
运气好时,花离会过来找我喝上几杯,但我知道他很快就会离开,他要去找那个叫桑桑的姑娘。
我一直都知道那个桑桑和老爷时常鬼混在一起,每次花离离开时,我都想说桑桑不是个好姑娘,但我不敢,我知道这样做的后果。
花离虽然是我最好的朋友,但我不知道我离开太尉府还能做什么。
我叫陈三,最近一次晚饭后,我走到了府后的小河边。
那里有一个小茶寮,一群猥琐老头子在那里谈天说地,我呆呆地凑了过去。
以前看到这样的一群老头子,听到他们讲恶心的笑话时,我总是要吐他们一脸口水。
但那天我没有吐口水,我跟着他们一起笑,笑得还很开心,他们都停下看着我这个捧腹大笑的人。
从那天以后,我每天都会到那个小河边去笑,有时他们还没有开始讲,我就已经在笑了,其中一个老不死的,还常常看着我叹气。
于是每天我一来,那个老头就要讲故事,他先讲了昔年楚留香侠义江湖,智斗石观音、勇闯蝙蝠岛的故事,我能记得的也只有一句:楚留香他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丧失信心。
后来他又讲到了那个瞎子花满楼,他说他晚上还要点灯看书,本来我很想笑,但我竟没有笑。
他还讲了那个跛子傅红雪的故事,还有王动、郭大路、燕七那三人的故事。
那段时间,我连做梦都是他们的故事。
终于一连几天,我来到这里,都没有看到那个老头的身影,那群老头告诉我,那个老头已经死了,还留了一封信给我。
我拿着信坐在了一颗枯树下,慢慢地打开了泛黄的信纸,信上只有一句话:野百合也有春天,愿你也能找到自己的春天。
我拿着纸的手在风中颤抖,没想到那一刻我又哭了,我像一个女人一样趴在那颗枯树下嚎啕大哭。
我哭了多久,我并不知道,我只记得我离开时那地上的土壤好湿。
那一夜我没有睡着,那晚我想了很多,直到黎明时的第一声鸡鸣,我才回过神来。
然而就在那一刻,那一瞬间,我一生都不会忘记那时的感觉,那种感觉我相信没有人能够体会,我那时的感觉就是:我又活了!
我就像年轻了十岁一样,一晚没合眼但我却精神抖擞,我仿佛看到了爹娘就在家里,桌上摆了一大盘的菜,他们笑盈盈地看着我。
我拿起钓竿和曾经的伙伴又到了邻村的鱼塘,我钓起来了一个最大的鲤鱼,抱着鲤鱼我跑回到家里,爹爹忙着来接我手中的鲤鱼。
这一切,是多么美妙,我很快就要回家了,我要重新开始我的生活。
我叫陈三,我已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过几天我就要跟老爷辞别,回到乡下过一些自己的日子。早上我哼着小调修剪起花草,但庭院中的嘈杂声吸引了我,原来是梁宽那个傻大个在挑战花离。
我不用看就知道,花离肯定赢了,我当然继续认真地休剪着整个庭院的花草,毕竟过几天我想做也做不成了。
一会儿,花离便进入了内院,我刚好在外院和内院中间的围墙,准备除去墙角的杂草。
然后我便听到了老爷的声音,老爷一如既往地夸奖花离。
过了会我又听到花离说他要走,我心里很吃惊,没想到花离也厌倦了这种生活,我不禁笑了笑,还他妈以为只有我这样想。
没想到老爷还同意了,花离可是太尉府的第一打手啊,老爷甚至还同意他带走桑桑,我更吃惊了。
不一会了,花离就走了,我本以为事情就结束了,但老爷叫出了躲在门口偷看的桑桑。过后的几分钟,我听到了最恶毒的谈话,我突然发现老爷真是狠毒,还有那个桑桑真是一个贱人。
我本想告诉花离,但一想到花离若找老爷理论,那我不就是难逃厄运。还有几天我就要离开了,在这个时候如果出什么差错,那我可真就是悲剧了。
过了一会儿,我就给老爷说了我要走的事,老爷当然想也不想就答应了,我这个废人在老爷眼中也许一文不值。
那天晚上,我躺在冰冷的床上,翻来覆去都睡不著,我本应该高兴,但我心里却堵得很慌。
我脑子里想的全是楚留香、花满楼的故事,我在想如果他们是我会怎么做,其实不用想,我也知道他们会怎么做。
我叫陈三,今天是花离任务的最后一天,也是我该离开浒州的一天。
夕阳西下,我拿着包袱,在北门的小山坡上望着这个我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
我本以为我离开时,会带着很愉快的心情,但这时的我一点也不愉快。
我再一次成为了逃跑者,以前我不敢,现在我还是不敢。
我知道我这样回去,我可能会痛苦一辈子,因为在江湖中的最后一刻,我还是个懦夫。
难道我真注定是一个懦夫?
我不要,我不能这样,我不想以后让我的子女知道他的父亲曾经是个逃跑者。
我丢掉自己的包袱,跑回了太尉府,随手抓了一个以前的朋友,吼道:“花离在哪里。”
他愣愣看着我,很奇怪道:“好像去了雨玲楼那边。”
我疯似的向那里跑去,天色越来越暗,我一定要在花离动手前告诉他老爷的诡计。
直到那时我才知道,原来做好事比做坏事痛快的多,当我努力地接近真正的自我时,我才感到真正的活着。不管成功与否,哪怕就是死亡,也不能阻止我的脚步。
在晚风中,我想到了很多,我仿佛看到爹娘为我竖起了大拇指。
我也终于记得我真正的名字,我的真名原来一点也不难听,甚至和楚香帅、花满楼他们的名字一样动听。
我笑了,开心的笑了,我的名字叫做陈树春。
尾章
正义的审判
“所以现在这一桌的美味,我是不是能够享受了?”王天嘴里已啃着苏州的烧羊肉。
他相信此刻的王地再也无法拒绝他。
“绝不能!”
“为什么?”王天也不禁变色道。
“因为,我感到了这里的杀气!”王地沉着脸道。
“有杀气?”
“你感觉不出?”
“我可没有你那么敏感,我只知道敢在我们眼前杀人的人已不多。”王天笑道。
“可现在没人知道我们坐在这里。”王地道。
“我看未必!”
“难道有人已知道我们来到了浒州?”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王天又笑了。
四楼之上,坐着的人虽不多,但刚好孟不平一家人,花离都坐在这里。
孟不平还在给女儿夹着可口的美味,他看着微笑的妻子,心中充满了幸福。
他还不知道一只吃人的豹子,已在附近盯上了他。
花离的桌上只有一小碟花生米,和一壶烧刀子,他眯着眼,酒一口没动,他拿起桌上的清水,轻轻的咂了一口,又放下。
他袖中的锋利的短刃,已被他的小拇指勾住,他只需挥一挥衣袖,就能发出致命的一刺。
现在他就要起身下楼,当然在下楼前他一定要经过孟不平那张桌子。
他已经站了起来,他缓缓地走在桐木地板上。
孟不平还在吃着扬州的松子鱼,对迎面走来的一个年轻人,他甚至连看都没看一眼。
花离就要下楼,他的左手已轻轻挥出,他的衣袖在空气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他也一直没有看孟不平一眼,他从来不去仔细看一个快要死去的人。
他袖中的匕首,已到了孟不平的喉咙前,但花离的手却在空中停住,再也无法挥出。
一个中年人把住他的肩膀,他的左手已被握住,中年人笑盈盈地看着他,道:“小兄弟,玩刀可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呢。”
花离此时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小偷,被人抓了个正着,他恼羞成怒,竟挽起衣袖露出一把明晃晃的短刃。
他以一个最诡异的角度向中年人刺去,中年人微微抬了抬手,他的匕首就被中年人的两根指头夹住,再也动弹不得。
不少四楼的食客已经吓呆了,孟不平此时也是一身冷汗,他总算明白这个年轻人是来杀他的。
此时王天在座位上看着王地和花离,就像看着一个名震天下的神捕抓着了一个小毛贼。
楼梯口,此处走上来两个华贵的男子,正是雨玲楼主人江万水和浒州太尉朱九,桑桑也跟在朱太尉身后。
江万水在楼梯口上就高声笑道:“名震天下的双子星,来到我的雨玲楼也不事先打个招呼。”
他走到王天身前,躬身抱拳道:“不知两位前来,有失远迎,还请恕罪恕罪。”
王天站起身来笑道:“江先生实在多礼了,我和胞弟久闻雨玲楼大名,却一直没有机会一登名楼,实在恕罪。”
“两位实在客气,”江万水又看到王地抓着一个年轻人,疑惑道:“咦,王兄为何抓着这个年轻人?”
王天笑道:“一个小毛贼,江先生不必理会。”
“怎么在我的楼上还有这种人,”江万水高声道:“来人,把这人给我带下去,实在是扰了大家的雅兴。”
他又接着道:“王兄,来让我给你介绍,这位是浒州的太尉朱九,他一直久仰两位的大名,这次知道两位来了,一定要做东请两位吃一顿满汉全席,朱九你说是不是?”
朱九太爷一上来看着花离,心中就惊了,又看到他被双子星抓着,心中更慌,但这时他只有不住点头:“对,这次一定要请两位大侠好好的玩上一玩。”
两个黑衣人已走了过来要带走花离,但王天却挥了挥手:“且慢!”
他笑了笑,说道:“我想问问这位太尉大人,你认识这个刺客吗?”
江万水惊道:“这人竟是刺客?”
“不错,他刚才便想行刺那边桌上的那位朋友,”他指了指孟不平又道:“这件事整个楼上的人都看到了。”
“我怎么会,会认识他,我不认识。”朱九太爷断然道。
“真不认识?”
“难道王大侠在怀疑老夫?”朱九态度强硬起来。
“在下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王天又对着花离道:“你认不认识他!”
如果是别的人,花离一定不会说话,但朱九太爷他当然认识,所以他也只有低头道:“不认识!”
王天心想也许自己想多了,于是也道:“你们把他带下去吧。”
朱九太爷松了口气。
众人此时就要登堂入室把酒言欢,一起说一些高雅的笑话。
但这时一个尖锐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不要,等一等,他们本来就认识的!”
原来是陈三,那个断了三根手指,瞎了一只眼的陈三。
陈三从楼梯上冲了过来,他喘着气道:“王大侠等一等,我还有话要说。”
朱九立马站了起来,对身后的手下大声吼道:“你们是怎么搞得,让这样的一个疯子进来,还不快把他拖下去。”
王天挥了挥手,笑道:“朱太尉请息怒,我倒想听一听这个疯子有什么要说,你们知道的,我有时也是一个疯子。”
王天这样说,当然没有敢动。
王天站了起来,他指了指孟不平,对众人吼道:“除了他,其余的人都给我下去。”
虽然这酒楼是江万水的,但王天这样说,却没有一个人敢不听。
现在,整个四楼,只有不到十人。
王天盘腿坐在当中的那张桌子,他就像一个法官一样看着众人道:“我倒想看看今天这个屋子里有多少谎言和阴谋!”
江万水不知道他要搞什么,但他也明白好像真有点出乎意料的事情。
王天看着陈三道:“你有什么要说的,你说吧!”
朱九太爷此时狠狠地拍着桌子,吼道:“陈三,你敢!”
陈三眼中没有畏惧,有的只是坦然和愉快:“老爷,我已不再叫陈三,我的名字叫陈树春。”
王天又笑了:“我说太尉大人,如果你再敢说一句话,我就用这根筷子穿破你的喉咙。”
他说得极为温柔,但朱九和他身后的桑桑同时打了一个寒颤。
于是陈三开始了他的讲诉。
每一个人都听得很认真,仿佛这就像是一个故事。
一切的一切都已明白,后面的事情已变得简单,那晚的情形,恐怕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人能忘记。
他们有的笑,有的哭,有的迷惘,有的清醒,但具体经历了什么也许只有他们才能说得清。
后记
一年后他们都已不在浒州,不在那个他们生活过多年的地方。
在一个遥远小山村,多了一个带着妻子退隐归田的大官,他的故事周围的人都不知道,周围的人只知道:每个傍晚他都会到一个小河边去和一群老头子谈天说地,而笑得最开心最大声就是他。
在一个小镇上,一个长得很美丽的女人开起了一家纺织店,镇上的人也都不认识她,她也不愿意和镇上的人说话,直到她和吴老二生了胖小子,她才和那些大妈一起坐在一起,说一些女人们的趣话。
花离当然也走了,他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他还是一个杀手,只不过已不是那个滥杀无辜的杀手,他只杀该杀之人,就算你不给他银子,他也会去杀,至于他一生高深莫测的武功,没人知道他是在哪里学会的。
陈树春已回到家乡,虽然他不是衣锦还乡,但他脸上骄傲的神情让每一个人都很吃惊,接着在孟不平的帮助下,他在自己的家乡也做起了米店的生意,还娶了一直不愿再嫁人的张寡妇,人们也越来越喜欢他,因为他家的大米不仅斤两够,价格还便宜。
春夜,花前月下,万物复苏,有虫鸣蛙叫不绝于耳,柳絮在夜空中随风飘动。
浒州乌江下游的水面一艘孤船扬帆而去,从岸边看去,好像有两个模糊的黑影在船头并排而立,接着举杯对饮。
只听其中一人高歌:风在吹,它吹向何方,与我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