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亥正月初三，醒来，依旧是清朗的好天气。夜昨父亲说天气预报今天有雨，我颇有些迟疑，因为星河在天，皎皎明明，一点都无要下雨的征迹。持此不定，在星辉中入睡。在晴光中醒来。时间未晚，晨意仍盛，阳光尚未从对山的竹林里彻底漫将过来，因此庭前的石楠树叶片上，还铺着细密的隔夜露珠，芭蕉叶上的树影，也晴幽相间，变渐出丰富的温度质感与光影效果。远处的山岭，白云浮移。近处的人家，则很安静。只有风吹过草木的飒飒之声，把天地衬得安静空旷。
想着当趁此晨意，去拍几张山鸡椒回来，因为晨意中的万物，最具清气。待到洗漱饭毕，阳光已然大盛，山鸡椒也并不精神，因此，并无有很好的图幅。倒是云天洒落，蓝白可喜，又有劲直老杉，枯远竿芒，极为悦目。墙外的茶花亦开得好，在错落的阳光下，最外层的花瓣明莹清透，如吹弹可破的肌肤一般，极是动人。这朵茶花，前后开了好些天，花期算长。按此时长，我是无法在家看完它们的开落了。但它们予我的种种，已然足够。桃花亦开得直接了，插花里的白蝴蝶败了三朵，又新开有二。
琐琐碎碎地来回，转眼已是十点。对着如许风日，有了沐发的打算。提壶烧水，间隙，则将昨天尚未晾晒至软的芥菜继续搬到墙檐上摊开。云日交接，晴光不定，心底是有一些担心的，好在，一路晴好到月牙弯弯。
才摊晾一半多点，被唤去帮忙修路的父亲已经归来准备午饭。说晚点会有两个人客来家吃饭。饭未熟，客已至，其中一人自言是做饭能手，便帮忙守在灶台，奈何饭都煮焦了。这样没面子的事情，大家都绝口不提，只安安静静吃饭。
客去，我去了趟菜园。园中菜花，被大阳照得有些发蔫，蝴蝶蜜蜂却并不嫌弃，只一味采携花蜜。有一只斑点蝶，原是张平双翅，只用细细的脚抓着花瓣，后来风大，吹得花叶乱舞，它便张开翅膀，盈盈斜展，欲飞不飞地稳稳停住，纤薄之中，亦自有巧妙的平衡术，让人不能不因此惊叹于造物的神奇。
从菜园归来，站在二楼的栏杆处，看远山天上变得浓密的团团云朵。有鸟儿的鸣声传来，细听，还有擦翅的响动。风很大，吹动檐间挂了好多年的风铃，细脆的金属碰撞声，透透传开，弹入草木云天，清远得如非人间。在这样的声音中入睡，或者说试图入睡，但是总被大队里燃放的烟花爆竹声阻拦入梦的脚步。今天是部分村民摆上元的日子（村俗是在这个日子里要供佛，包括呈现贡品，做法事，燃放鞭炮，点烧线纸，搭台放电影，以及唱戏等等），极是热闹。似睡未睡地兜转数遭，醒了过来。翻出书来看，散漫随意间，见地上有一些类似植物种子似的物件，早上晒菜的时候，在墙檐已经见得。当时未曾细想，如今看来，当是鸟雀衔来的。这些生物，看来已经把常无人住的吾厝当成它们的便宜处所了。
一首词未及看完，父亲便已归来。 他要踏菜，自己准备了半人多高的白色水桶，几包盐。我则帮着将菜摆到架子上。之后，他将菜放入桶里，倒盐，脚踩，待得踩得菜梗软软，便再次倒盐，加菜，如是几番，踏了小半桶菜。最后覆一块塑料薄膜，拿石头压着，边角都不留空气，以待踏过的菜自行生汁，这便是焦菜的早期腌制步骤了。踏菜过程中，与母亲视频沟通，知要点在于：盐要放得多，菜要踏得软，如此才不会坏掉。
踏菜事了，看着时间还早，父亲便呼我与他同去园中摘菜浇菜。他拿菜刀摘了许多芥菜，我则听从她的要求，掐下一段段新嫩的白菜菜心。两下商量说，晚上做面吃。便又掐了一些e菜（闽南语读法，尚不知道普通话如何命名。后询问朋友，说是莴苣。）以及香菜。掐完后，把手指放在鼻端嗅嗅，尽是馋人的菜香。父亲还摘了许多萝卜，连叶带根地拔起来。统共算下来，可是摘了满满两个篮子。之后父亲浇菜，先浇一遍肥水，再浇一遍清水，父亲说单单浇肥水，怕菜面受不住。因着这样细致体贴的心思，所以园子的菜都生得极好。
毕事回家，我洗菜，父亲烧火。清泉嫩菜，真是养眼的搭配。从洗菜的地方望出去，已不见太阳，只有遍山遍天的云霞布在萧枯的竿芒上，在搭配的竹架上，恢弘瑰丽，有一种浑融的苍茫感。不久，有清浅的弦月挂在树顶，有密集而响亮的虫鸣传响。在起落的虫鸣间，月亮淡去，星星出来。
与父亲饭毕饮茶，说起日子的飞速流逝。说起人乃厝之支撑，“你看，才住了几天，咱厝就亮堂了许多”。又说起彼此知道的一些故旧，问他可有从小到大都在一起的朋友，他说并无，“人和人之间，讲究一个价值，没有利用价值了，哪里有什么朋友”，但是他又承认，确实有一两个合得来的朋友。在说起我的一个曾经亲厚如今疏远的同学时，他告诉我“不要先做那个无情的人”。我倒是着意与人相善，奈何，有些情分，早已是逝去的东流水了。这么想着，不免有些淡淡的怅然。但是因缘变灭，其中亦必有许多的无疾而终，接受而已。
待收拾完毕，再次看天，浓云覆了天星，犹有虫声阵阵，流水声声，以及偶尔起息的夜风，甚至还落下几滴雨，打在瓦片上，引出一点旧时的山居记忆，却过眼的闪电似的，又只余虫声水声风声，以及新增的父亲的打鼾声。
附诗一首：
一架青山与云浮，芭蕉入影作画图。
草际虫鸣树鸟语，春声阵阵水流出。
自注：声亦可作风
——无题
2019.02.08，凌晨，完成于半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