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申年五月,福王朱由崧正式监国,改元弘光,宣告了南明第一个政权的成立,但这个新建立的偏安政权丝毫没有新兴的气象,从一开始便被内忧外患所包围着。
首先是四镇军阀割据一地,专横跋扈。福王没有得到留都的东林党人们的支持,登极所依仗的是刘泽清、高杰、黄得功、刘良佐等武将的力量,所以在他登基后投桃报李,对这些武将都进行了封赏。高杰被封为兴平伯,镇守徐州、泗州地区;刘良佐为广昌伯,镇守凤阳、青州地区;刘泽清为东平伯,镇守淮安、扬州地区;原本已是靖南伯的黄得功被加封为侯爵,镇守滁州、和州一带。这四人受封完全是凭借定策之功,完全无战功可言,而且他们的出身也良莠不齐,比如说高杰,原本是李自成的部下,却背着和李自成的老婆邢氏私通,害怕事发便叛变了李自成,投靠了朝廷;刘泽清在大顺军迫近北京的时候,谎称自己坠马受伤,率军停滞不前,坐观成败,等到大顺军进入山东时,便立马掉头逃窜;黄得功、刘良佐二人也是屡败之将,在甲申年前后无寸功可言。他们四人与南宋初年的中兴四将比起来,既无韩世忠的赫赫战功,更无岳飞的忠贞体国,他们分封以后,所想的只是如何盘踞膏腴之地,捞取钱财以成就个人的荣华富贵,毫无报国之志,而福王及南京的文臣们本身也无雄厚的实力来压制他们,只能姑息迁就,四镇就成了割据一方的军阀,渐成尾大不掉之势。再加上盘踞在武昌的左良玉,虽然没有定策之功,但由于他手下兵多将广,也被封为宁南候,只是他本人在福王登基已成定局的情况下,方才极其勉强的接受这一既成事实。他本就心怀不满,再要他效忠,只能是痴人说梦了。由此可见,弘光政权建立时就没有一只可靠的武装力量作后盾,军事上的孱弱之势可见一斑。
然后是大臣间的党争不断,朝堂缺乏和睦。南京的文臣中能够起主要作用的是东林—复社党人们,福王在等位之初,对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委以重任,但是他们仍然坚持着万历朝以来的狭隘的门户之见,对有着当年魏忠贤“逆案”背景的官员不分青红皂白都横加排斥。当北京陷落时,不少明朝的官员都投降了李自成,后来李自成溃败,他们中不少人又辗转来到了南京,可是南京的大臣们又炮制出了“顺案”,对他们坚决不加录用。这些矛盾在阮大铖的起用争端中开始总爆发,阮大铖曾经名列“逆党”名单中,不过他是首辅马士英的好友,在马士英的力荐下,弘光帝决定重新起用他,这一下子引发了东林—复社党人们的强烈不满,他们不惜以大闹朝堂来阻止。原本在拥立过程中,他们站在了弘光帝的对立面上,就已经引发了朱由崧对他们的不满,重用他们本就只是为了平衡各方势力,这次事件的发生自然使得反感更为加剧,所以东林—复社的首领们如姜曰广、高弘图、吕大器、刘宗周等先后被排斥出朝堂,从此再无影响大局的能力了。其实,在当时全国军事政治形势发生重大变化时,新政权最应该做的就是放下成见,不拘一格的用人,像阮大铖这样当年只是政治投机失败,站错了队伍,才致使名列“逆党”,其本身并无大的过错的官员,在新形势下重新起用其实无关大局,而从北京南逃的官员中有不少是熟悉大顺政权和满清的情况的,能够提供准确的情报,但是东林—复社党人们胸襟狭隘,对他们不加甄别的予以阻挠,致使弘光政权丧失了延揽人才的大好时机。站在历史的角度看,清初的许多汉人大臣都是过去的“逆案”名单上的人,他们在新的政权中起到了重要作用,所以说“逆党”中人也未必都是“小人”,只要使用得当,也是能发光发热的。自诩为“君子”东林—党人们看不到这一点,或是他们看到了却害怕这些人上台后会影响到自己的官位,所以只知道不惜手段加以阻挠。翻看历史就会发现东林—复社中的大部分人除了讲讲学,唱唱高调子外,本身并无什么特别的功勋,他们可能是一流的学者,但是却没有什么治国安邦的大才,相反由于他们的固执,使弘光政权又回到了党争的老路子上,陷入了深深的危机之中。
再就是围绕皇位正统的纷争不断。弘光政权先后不到一年时间,却先后发生了“大悲”、“伪太子”、“童妃”等三桩大案。甲申年的十二月,有个叫大悲的和尚来到南京,自称是明朝的亲王,从兵乱中逃出后做了和尚,后来经过审讯后得知,这个和尚是徽州人,在苏州出的家,是个十足的骗子;同是甲申年的十二月,有个少年自称是崇祯皇帝的太子,朱由崧不敢怠慢,将其交给了锦衣卫看管,后派了多名见过太子的官员去探视,都一致认定是冒牌货;1645年的元月,有一名童姓的女子自称是朱由崧的故妃,经朱由崧审视后,依旧认定是假货。这三件案子都是骗子想浑水摸鱼,捞取好处,过程也是破绽百出,其幼稚之处令人啼笑皆非,但是他们却在朝野上下引得议论纷纷,各种流言甚嚣尘上。这并不是偶然的,说明在当时的皇亲国戚和士林官绅之中,觊觎皇位着大有人在,一有风吹草动,他们便唯恐天下不乱,想趁火打劫,弘光朝野其实各种势力暗流涌动,并不团结一致。
最后,弘光政权对时局判断出现了重大失误。在李自成败退西安,清军入关后,他们并没有意识到巨大的外患危机即将来临,反而弹冠相庆,欣喜“流寇”被击败,甚至派出北使团妄图与清军联合扑灭李自成,然后以黄河为界,分割天下,殊不知结盟也要以实力作为后盾,而他们当时根本就没有同清军谈判的资本,这在宋朝的历史上是有着深刻的教训的,弘光政权的统治者们并没有从历史中汲取教训,依然做了偏安的美梦。所以在李自成和清军在潼关激战时,他们也根本没有趁机组建防御措施,以致日后与清军接战,一触即溃。
更为严重是作为皇帝的朱由崧继承了他祖父明神宗的所有劣根,面对危局,他所想的不是奋发图强、励精图治,相反只知道征集民女,一如既往的骄奢淫逸。
所以,弘光政权从一开始就是主昏臣庸、上下离心、军备松弛,在明末那样的大变局中,覆亡只是时间问题,它在历史长河中注定只能是昙花一现,连做南宋那样的偏安政权都没有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