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归路岂多阴,但觉流光逐日新。
断想平生唯淡语,欲伸襟抱恁浮云?
人间自是牢笼地,世外空传侘寂林。
冷月无声观俯仰,清波一剪映冰心。
“哲学是一种具体的行动,改变着我们对于世界的感知和我们自己的生活。”
王强老师推荐的这位法国当代哲人皮埃尔•阿多是福柯最欣赏的哲学家之一,他强调古代哲学并非一套理论学说,而是一种与生活方式、生命品质密切相关的精神修炼。王强老师还推荐了他的《伊西斯的面纱》、《古代哲学的智慧》、《别忘记生活:歌德与精神修炼的传统》等著作。
在古希腊,哲学首先是一种活动,而不是静态的知识;是对智慧的爱,而不是智慧本身;是一种生活方式,而不是一个在学院被教授的学问;是提升精神的一个方法,它意味着个体存在方式的根本改变和转换。因此,在古希腊,哲学家不仅是指那些创造了哲学理论体系的人,而且包括那些实践某种哲学观念的人。此种哲学观从中世纪开始发生了根本的转换,哲学成为了一种纯粹抽象的、理论的活动,这种状况直到今天仍然没有完全改变。
哲学是一种生活方式,不论就其是一种练习和获取智慧的努力,还是就它的目标是智慧本身而言都是如此。因为真正的智慧并不仅仅吸引我们去知道,它还使我们成为另外一个人。古代哲学的伟大也是其自相矛盾之处在于,它意识到这样一个事实:智慧是难以企及的,与此同时,它又确信追求精神进步的必要性。
哲学在希腊化时期呈现为一种生活方式,一门生活的艺术,一种存在方式。其实,这也不是什么新观点,古代哲学的这一品格至少可以追溯到苏格拉底。那时就有一种苏格拉底式的生活(犬儒学派的人就模仿这种生活),苏格拉底的对话就是一种练习,它使苏格拉底的对话者怀疑自己、关注自己,把自己的灵魂变得尽可能地美好和聪明。同样,柏拉图把哲学定义为练习死亡,把哲学家看作不畏惧死亡的人,因为他思考的是时间和存在的全体。
对于苏格拉底及其弟子而言,哲学就已经是一种生活方式,是一种精神生活的技能。哲学在古代的整个发展历程中,都没有改变这种本质。
稍后的斯多葛哲学和伊壁鸠鲁哲学也都规劝我们生活在现时(the present),以便我们既不被过去所折磨,也不为未来的不确定性而烦恼。对于这两个思想派别而言,现存就足以满足幸福的需要,因为现存才是属于我们、依赖于我们的实在。它们也都承认每一瞬间的无限价值:对它们来说,像经历过永恒的智慧一样,每一瞬间的智慧同样是完美的、圆满的。尤其对于斯多葛学派的圣哲来说,每一瞬间都容纳和包含宇宙之全体。此外,我们不仅能够、而且必须现在就感到幸福。理由非常急迫,因为未来是不确定的,还有死亡这个固定的威胁:“如果我们一直等待幸福,生命就会从我们的指缝溜走。”
从公元二世纪开始,基督教也把自己作为一种哲学:基督教的生活方式。实际上,正是这一事实,即基督教能够把自己作为一种哲学,进一步证实了这个观点,即哲学在古代被看作一种生活方式。如果从事哲学就是按照理性的法则去生活,那么,关于基督徒是否是一个哲学家的争论就可以消失了,因为基督徒就是按照上帝的旨意即神圣理性的法则生活的。
为了使自己呈现为哲学,基督教被迫把从古代哲学那里借来的各种要素杂糅在一起。它不得不使约翰福音基督与斯多葛哲学的宇宙理性相一致,随后还要与亚里士多德和柏拉图的哲学相一致。它也不得不把哲学的精神练习揉进基督徒的生活中。
哲学(philosophy)在中世纪逐渐变成了一种纯粹理论的和抽象的活动。它不再是一种生活方式。古代的精神练习不再是哲学的部分,它们被揉进了基督教的精神性(spirituality)之中。
与古代相比,在中世纪,哲学的内容发生了一个根本的转变。此外,从中世纪至今,神学和哲学就在那些由中世纪教会创办的大学里教授。大学的特征之一是,它由训练教授的教授或者说训练专家的专家组成。教育因而不再指向人民,他们受教育的目的是为了变成全面的人(fully developed human being),而是指向专家,他们受教育的目的是为了培养其他的专家。这就是“经院哲学”的危险,那样一种哲学趋向在古代末期开始呈现,在中世纪得到发展,在今天的哲学中仍然有所表现。
由神学掌控的经院大学一直延续到十八世纪末期还在发挥作用,然而从十六世纪到十八世纪,真正创造性的哲学活动已经在大学之外,由笛卡儿、斯宾诺沙、马勒伯朗士和莱布尼茨等人发展起来。哲学因此摆脱神学,重新获得了自主,但是这一运动,虽然作为中世纪经院哲学之反动而诞生,但却与经院哲学奠基于同样的基石之上。为了反对一种的哲学空论,产生了另外一种纯理论性知识。
从十八世纪末开始,在大学里产生了一种新形式的哲学,其代表者是沃尔夫、康德、费希特、谢林和黑格尔。从那时开始,除了叔本华或尼采等极少数例外,哲学一直与大学具有牢不可破的姻亲关系。我们看到柏格森、胡塞尔和海德格尔的哲学都是如此。这一事实并非无关紧要。从那时开始,哲学——如我们所见,已经被降低为哲学会话——是在一个不同于古代哲学的氛围和环境中发展起来的。对于现代大学哲学来说,哲学显然不再是一种生活方式或生命的形式,它只是哲学教授的生活形式。
古代哲学为人提供了一门生活的艺术。与此相对照,现代哲学则首先是一种为专家们保留的专门行话的建构。
每一个人都可以自由地按照自己的喜好定义哲学,每一个人也都可以自由地选择他想要的哲学,每一个人也都可以自由地发明——如果他有这个能力的话——他认为正确的哲学。笛卡儿和斯宾诺莎仍然对古代的哲学定义忠心耿耿,对他们来说,哲学是“智慧的练习”(the practice of wisdom)。如果我们像他们那样相信,努力达到智慧的状态对人来说至关紧要,我们就会在古代的各种各样的哲学派别——苏格拉底哲学、柏拉图哲学、亚里士多德哲学、伊壁鸠鲁哲学、斯多葛哲学、犬儒哲学、怀疑主义哲学——的传统里,发现生活的各种方式,发现那些合乎理性被用于人的存在的基本形式,发现探索智慧的典范。古代学派的这种多元性是最为宝贵的。它使我们可以比较所有各种可能的对于理性的基本态度的结果,从而提出一个试验的特权领域。当然,这要以如下条件为前提:我们要从这些哲学中提取出它们的精神和实质,把它们与其过时的宇宙论的、神秘主义的因素分开,从它们中剔除那些它们自己认为重要的基本观点。顺便说一句,这并不是一个选择这些传统中的这个或那个而排斥其它传统的问题。例如,伊壁鸠鲁哲学和斯多葛哲学虽互相对立,但却属于我们精神生活的、不可分离的两极:它们是我们的道德意识的需要,是在生存中增进我们的快乐的需要。
服务于人类共同体的方式而生活和按照正义而行动,是每一种哲学生活的一个本质要素。换言之,哲学生活一般都蕴含着这项共同的约定。。。其中的诀窍在于,把自己保持在理性的水平上,使自己不被政治的激情、愤怒、嫉恨或偏见所遮蔽。可以肯定,在由智慧带来的内心的平静和由生活中人类的不公正、痛苦和神秘的事物所引起的激情之间,存在着一个几乎不可能达到的平衡。然而,智慧恰恰就存在于这样一个平衡中,而内心的平静对于这个平衡是不可或缺的。
这就是古代哲学的内容:要求每个人改造他自己。哲学是一种转换,是一个人的存在和生活方式的改造,是一种对智慧的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