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散文）

彦吉 2018-01-03 17:52:15

父亲即将步入古稀之年，老态渐显，额上的细发慢慢脱落，亮出高高的脑门，脸显得更加瘦长，简直可以同央视节目主持人李咏媲美了。值得庆幸的是，父亲虽然比较瘦削，但身体依然健朗。

父亲的好身体源于他的好心态和好习惯。父亲对生活所求很少，烟、酒、茶，外加美食，别的都不关心。他还是天生的乐观派，这么多年我极少见到父亲伤心忧愁。无论遇到任何事，父亲总是都泰然处之。拿睡觉来说吧，就是天塌下来了 ，父亲也必然按时睡觉，且不到五分钟定会鼾声大作。我曾问他为什么不担心，他总是淡然地说“担心有啥用，船到桥头自然直！担心也解决不了问题，又何必去想呢？”父亲的话颇有道理，但要做到就难了。正因如此，人们才会生出许多烦恼。母亲常常感叹，说自己身体不好，全是愁出来的。 “你看你爸，抽了几十年的烟，喝了几十年的酒，身体还那样好。”母亲不无钦佩地如是说。

其实父亲过得很艰辛，一辈子吃了很多苦头。替集体放鸭子，贩卖水牛，当糕点推销员，烧窑子等，都是父亲曾经的职业。父亲惟一值得骄傲的是当过三年村队长。当队长期间，父亲整天在外忙碌，全家人很少见着父亲的面。母亲多有抱怨，父亲只是说队里事多，需要处理，脱不开身。父亲的伟绩我已记不清了，只记得在父亲的手里，我们村才告别了清油灯时代。三年任期满后，父亲一共领到了七十元人民币。全家人对此颇有微词，觉得付出与收入相距甚远，然而父亲也不辩解，只是笑笑了之。

长年的辛劳使父亲的双手双脚都结了一层很厚的茧子。布满了细密小孔的厚茧摸起来有一种粗涩感，我觉得很舒服。所以每逢父亲洗脚，我都要用手去摸摸他脚上的厚茧，。父亲非但不阻止，还不无得意地夸赞自己靠这双脚到过不少远地方，丹棱、洪雅、成都等等，接着父亲就会给我们讲述许多有趣的路途见闻。父亲的一次经历给我留下了特别深刻的印象。有一年冬天，父亲在外没挣到一分钱。在回家的路上，乐观的父亲犯了愁，因为家里的几口人正等米下锅呢，他怎么好意思空手而归呢？眼看离家越来越近了，父亲的心越发地紧缩，不料奇迹发生了，父亲居然地在路上捡到了十元钱。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十元钱可不是小数目，父亲喜出望外，心想一家人的饭食总算有了着落。每每讲述此事，父亲都抑制不住喜悦之情。然而我却总觉有一股酸楚在心头涌动，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它让我真正体会到了一个普通父亲的艰辛。

父亲常年在外，同我们相聚较多的日子就数农忙时节了。虽然比较瘦，父亲却有一把好力气。母亲常常打趣说当初嫁给我爸，就是徒他干活利索，能多挣工分。这倒是实话，每逢农忙时节，父亲的重要性是有目共睹的。烈日当空，骄阳似火，豆大的汗珠布满了父亲的肩背，显得油油地光滑，然而父亲的干劲丝毫未减。他高高地举起谷把，然后重重地有节奏地甩在拌桶（一种打谷用的木制器具）上，随着砰砰地响声，谷粒四溅，拌桶里的谷粒很快增多起来。不多时，似风卷残云一般，父亲就把身后的谷把消灭光了。我们不由地称赞起父亲的能干，父亲高兴极了，笑得眼角的皱纹集中到了一块儿。他扯下肩头的毛巾，潇洒地将脸上的汗滴一抹，臂膀甩得更圆，将拌桶敲得更响了，砰砰地响声奏成了一曲韵味十足的劳动之歌。每每此时，父亲便要哼上一曲。“洪湖水呀，浪呀嘛浪打浪……”父亲的歌唱的不错，年轻时曾参加过文宣队。此时我们也都高兴起来。当然最高兴的还是母亲，笑容如灿烂的阳光。

谷子打完了，还要挑回家晾晒。挑谷也是父亲倍显荣耀的事。父亲先是坐在田埂上悠闲地吸烟，待到心满意足，父亲便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然后轻松地走到担子前，蹲下身子，再将扁担放在肩头，前后掂量一番，待到扁担放在了肩部正中，他便一挺身，一二百斤的担子立刻离地而起。父亲能挑着这担子一口气走上一二里路，令村里的许多人钦佩不已。我们也会因此感到无上的荣光。

然而勤劳的父亲是一个比较粗心的人，对于我们三兄妹的生活以及学习都很少过问。从小学一直到大学，父亲从未进过一次校门，也未曾过详细询问我的学习情况。也许你会说这样的父亲太不称职。可是，正是父亲的“放纵”给了我自由发展的巨大空间。我不曾有过任何的生活与学习压力，并且很早就养成了自立自强的个性，这些都是我终生受益的，因此我得感谢父亲的“放纵”。

粗心的父亲往往能在关键时刻给我们以最大的保护。记得四岁那年，我不幸食物中毒，生命垂危，是父亲尽全力把我送到了最好的医院（华西医院）治疗。尽管当时家里一贫如洗，父亲甚至为了逃避医药费不得不偷偷把我抱回家（后来父亲东拼西凑把医药费还上了），父亲还是凭着那股倔强劲硬是把我从死神的手里夺了回来。你也许会认为逃避医药费是不道德的行为，可是我却不能不被伟大的父爱所折服。我能活到今天，我得感谢我的伟大的父亲。

前几年我生病，父亲再次陪我去华西医院。他又回忆起当年带我来治病的情形，还不无遗憾地说：“要是能找到当年治你的老教授该多好啊！”我没有言语，但我能体会父亲的那份感激。父亲对新修的医院很陌生，在里面有些摸不清方向，挂号、抓药更是茫然无措，看来父亲的确老了。于是我便劝他在一旁休息。

待到看完病，走出医院大楼已是午后，然而阳光依然灿烂。我们找了一块空地休息。父亲蹲在水泥地上，掏出一支烟吸了起来。父亲的头发有些蓬乱，吸烟的手在微微地发抖，那双旧皮鞋沾满了黄泥，在明亮的阳光下特别醒目。他并没发现我在看他。他轻轻地咳嗽了一下，继续吸烟，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