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州站的玻璃幕墙被七月的太阳烤得发烫,折射出刺眼的光。我攥着口袋里那张印着“惠州-重庆北 K1173次”的蓝色车票,额角的汗顺着太阳穴往下淌,在T恤领口洇出一圈深色的印子。进站口排着长队,每个人手里都拎着鼓鼓囊囊的行李,空气中混杂着汗水、方便面调料和劣质香水的味道,像一团化不开的黏糊气。
安检口的传送带嗡嗡作响,我把帆布背包放上去,刚要伸手去拿,穿藏青色制服的安检员忽然抬手指了指我手里的矿泉水瓶:“喝一口。”那声音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我低头看了看瓶里剩下的半瓶水,瓶身已经被手汗浸得发潮,心里莫名窜起一股火——这水我喝了一路,凭什么还要再喝给你看?
我没搭话,等背包从传送带另一端出来,一把抓过肩带甩到背上,转身就往候车室走。眼角的余光瞥见那安检员愣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没动脚步。候车室里更是人声鼎沸,塑料座椅上坐满了人,连过道里都堆着行李,有人脱了鞋把脚架在行李箱上,有人抱着孩子来回踱步,孩子的哭闹声和广播里的检票通知搅在一起,让人太阳穴突突直跳。我找了个角落的空位坐下,掏出手机刷了刷,屏幕上的时间一点点逼近检票时刻,心里只盼着赶紧上车,能清静一会儿。
“K1173次列车开始检票,请乘客们持有效证件到2号检票口检票进站。”广播里的女声刚落,候车室里立刻起了一阵骚动。我跟着人流往检票口走,身份证在闸机上刷出“嘀”的一声轻响,闸门缓缓打开。站台尽头,绿皮火车像一条长长的钢铁巨蟒,静静地趴在铁轨上,车窗里透出暖黄色的光,隐约能看到车厢里走动的人影。
我看了眼车票上的“11号车厢”,加快脚步往前跑。帆布背包撞在身后,发出“咚咚”的声响。刚要跨进11号车厢的门,手腕突然被人拽住,一股力道把我往后拉。我踉跄了一下,回头看见穿深蓝色制服的乘务员,他的袖口别着银色的徽章,脸上带着几分严肃:“这里是11号车厢,你是二号,在最前面!”
“我补票不行么?”我猛地皱起眉,语气里的不耐烦几乎要溢出来。本来就被安检的事搅得心烦,现在又被人拽着不让上车,胸口像堵了一团火。我用力挣了挣手腕,“你给我放开!”乘务员的手顿了顿,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强硬,指尖稍微松了些。我趁机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冲进车厢。
车厢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夹杂着泡面和汗味。我沿着过道往前走,两边的座位上都坐满了人,有人在嗑瓜子,壳子吐了一地,有人靠在椅背上打盹,嘴角挂着口水。找到餐车旁边的乘务员席,我把身份证拍在桌子上:“补一张卧铺票,越快越好。”乘务员抬头看了我一眼,没多说什么,接过身份证在机器上刷了一下,打印出一张粉色的补票凭证,“19号下铺,往前走四节车厢。”
提着行李找到19号车厢的卧铺位时,我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下铺的铺位还算宽敞,铺着蓝白条纹的床单,摸上去有点粗糙。我把背包往铺底下一塞,瘫倒在铺上,闭上眼睛想歇会儿。铁轨传来规律的“哐当哐当”声,火车缓缓开动,窗外的景物开始往后倒退,惠州站的站台一点点变小,最终消失在视野里。
不知过了多久,肚子里传来“咕咕”的叫声。我看了眼手机,已经下午六点多了,正是饭点。起身往餐车走,过道里比刚才更挤了,有人坐在小马扎上,有人靠在行李上,我侧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往前挪,时不时要跟路过的乘务员或乘客错开身子。餐车门口挂着一块红色的帘子,掀开帘子进去,里面摆着几张圆桌,桌布是油腻的白色,有些地方已经发黄。
“炒一个回锅肉。”我走到柜台前,对着正在整理盒饭的工作人员说。那人穿着白色的工作服,袖子挽到胳膊肘,露出小臂上的几道浅色疤痕。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手里的动作没停:“现在没有炒菜,只有盒饭,要不来一份盒饭?”语气里带着几分歉意。
“也行。”我叹了口气,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的天已经渐渐暗下来,远处的村庄亮起零星的灯光,像撒在黑布上的碎钻。没过多久,一个穿同样工作服的服务员端着一份盒饭走过来,塑料盒在托盘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您的盒饭。”她把盒饭放在我面前,脸上带着客气的笑。
我伸手掀开塑料盖子,一股温热的蒸汽冒出来。里面的菜很简单:豆角炒肉,豆角有些发黄,肉片又薄又小,还带着点肥腻;火腿胡萝卜颗粒里,火腿的颜色泛着不自然的粉红;最边上是清水煮白菜,叶子软塌塌的,没什么光泽;米饭上卧着半个咸蛋,蛋黄是凝固的黄色。我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豆角,没什么咸味,豆角也有点老,嚼起来费劲。再尝一口米饭,硬邦邦的,像是放了很久。
“就这还25块?”我心里嘀咕着,又夹了一块火腿,味道寡淡得像嚼蜡。正准备放下筷子,突然感觉筷子尖碰到了什么软乎乎的东西。我低头一看,一条白色的蛆虫正趴在豆角上,身体还在微微扭动。一股恶心的感觉瞬间涌上喉咙,我猛地皱起眉头,举起筷子对着柜台的方向喊:“你们看,这是什么?”
餐车里原本聊天的几个乘务员立刻停下了话头,齐刷刷地看过来。刚才给我送盒饭的服务员脸色一下子变了,快步走过来,看清我筷子上的蛆虫后,脸涨得通红。“对不起,对不起!”她连忙把我面前的盒饭端起来,转身往厨房走,“我马上给您换一份!”
其他乘务员也走了过来,有人尴尬地笑着,有人挠了挠头,没人多说什么。没过一会儿,那服务员端着一份新的盒饭过来,手里还拿着一包纸巾。“这是新的盒饭,您看看。”她把盒饭放在我面前,微微弯腰,头低着,“实在对不起,这是我们的疏忽,下次一定注意。”
我看着她诚恳的样子,原本想说的刻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至少她没像我想的那样,睁着眼说瞎话,把蛆虫说成虾米或者别的什么。我拿起筷子,掀开新盒饭的盖子,里面的菜和刚才差不多,但看起来新鲜了些,也没有异物。“算了,没事。”我轻声说,她这才松了口气,直起身,又说了句“谢谢理解”,才慢慢走开。
这顿饭吃得没什么滋味,勉强扒了几口饭,就把盒饭推到一边。起身往卧铺车厢走,餐车里的人还在小声议论着刚才的事,我假装没听见,加快了脚步。回到19号下铺,旁边铺位的大叔正在听收音机,里面放着咿咿呀呀的戏曲,声音不大,却刚好能盖过火车的“哐当”声。我躺到铺上,闭上眼睛,却没什么睡意,脑子里反复想着刚才餐车里的场景,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火车的颠簸像摇篮一样,让人昏昏沉沉。睡得正香,突然被一阵说话声惊醒。我猛地睁开眼,看见穿蓝色制服的乘务员领着三个旅客站在我铺位前,手里拿着车票,正在小声交谈。
“就是这里,19号下铺。”乘务员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针一样扎进我的耳朵里。我揉了揉眼睛,坐起身,心里的火气又上来了——这明明是我补票的铺位,怎么又有人来了?
“这是19号下铺,你怎么睡这里?”乘务员低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手里的车票,语气带着几分疑惑。
“我有短信通知,要不要看看?”我盯着他,心里的不耐烦几乎要爆发出来。本来睡得好好的,被人吵醒就够烦了,还要被质疑占了别人的铺位。我伸手掏出手机,解锁屏幕,翻出补票成功的短信,递到他面前,“你自己看,这上面写得清清楚楚,19号下铺。”
乘务员接过手机,低头仔细看了看,又看了看手里旅客的车票,脸一下子红了。他连忙把手机还给我,对着那三个旅客说:“对不起,对不起,我看错了,你们的是19号车厢上铺,在上面。”然后又转向我,脸上带着歉意的笑,“实在不好意思,打扰您休息了。”
我没说话,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重新躺到铺上,闭上眼睛。那几个人连忙小声道歉,轻手轻脚地往上铺走。火车依旧在铁轨上颠簸,“哐当哐当”的声音似乎比刚才更响了。我睁着眼睛看着上铺的床板,心里一片烦躁。
从安检时的不快,到检票被拽,再到餐车里的蛆虫盒饭,现在又被乘务员认错铺位吵醒。这趟K1173次列车之旅,没有一点旅行的快感,反而满是糟心的事。窗外的夜色更浓了,偶尔能看到远处城镇的灯光,一闪而过,像流星一样。我翻了个身,把被子拉到胸口,心里只盼着快点到重庆北,结束这趟让人郁闷的旅程。
火车继续往前开,载着满车厢的疲惫和喧嚣,在黑夜里穿梭。我听着身边旅客的呼吸声、火车的颠簸声,还有远处偶尔传来的汽笛声,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这趟绿皮车的旅程,就像人生中的一段小插曲,充满了意外和不快,却又不得不继续往前走,直到抵达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