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往者不可追忆,来者不可希冀。
三千年
我立在这茫茫雪山,三千年。周围是苍苍枯柏,霭霭灰雪。我的花葶在这片苍白中,是被抹去的一丝紫红色。夜幕零星之中,我凝望连绵群山,依稀只能看清轮廓。渐渐的,这轮廓仿佛渲染在了一起,沉沦于黑暗之中,我与黑暗融为一体。
白色蒲公英落在我的花葶上,一落三千年。她的绒球、白色冠毛,每一寸每一丝我都了如指掌。雪山、枯柏、苍风、寒雪、烟云......好像只是一刹那。她怀着恨意地说:“于你而言,我现在死去,是最好的结局。”我说:“你会忘记我吗?”她无奈而深情地说:“无论我飘落何方,我的绒球内都留着你花粉的印记。”
无尽的风吹走了冰冷的白色蒲公英,消失在呼啸的白雪中。
适我愿
白色蒲公英的冠毛四散、融化在了我的周围,三千年,又生出了一片蔓草。沧月的光芒与大地相互辉映,叫我分不清眼前的莹白来自何方。四周巨大枯柏遮掩,我与蔓草在这片阴影中,如陷深渊,黑暗得看不清、看不见。我努力地向着眼前的莹白处伸出锯齿般的枝叶,托住了沧月,大地又多了一抹黑暗,瀼瀼花葶结满冰霜。
直至,在光与影中的某处,紫色蒲公英轻轻悄悄地飘来,所过之处,漙漙蔓草消萎衰枯,毫无征兆。她仰着脸问我:“我能落在你的花托上吗?”我说:“倘若你不介意我身上的冰霜。”她说:“或许,我们可以试一下。”于是,她落在我的花葶上,冰霜消融。
月光洒在我们身上,借着微弱莹光,我细细地端详着她。她的冠毛是紫色的,冠毛的末梢柔软如丝,根部连结交织在一起,仿佛那就是她的绒球。她察觉到了我的目光,微笑着问:“为什么你如此灼灼地盯着我,嗯?”她的语气好像是个孩子故作老成地讲话,又好像是半开玩笑、故作诙谐。我看着她的微笑,仿佛是月光为她蒙上的面纱,让我心疼。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她也挑起眉头,凑近脸庞,注视着我的双眼。我看见了,我在她的眼中,带着笑意、带着光芒的眼中。此时,她好像完全地落在了我的花托上,我伸展着花托轻轻地包裹着、感受着。她同我说起了过往。
自然界的风是命运的掌控者,
她捏着我、推着我。
在异国,我拥有了自由。
可,
浮萍无根蒂,漂浮无所依。
莽莽万里,千山迢迢,
远道漂泊多苦颜,长年去家何日还?
天空飘落纷纷白雪,片片雪花砸向大地,她平静地说着,我静静地听,她的过往、她的流离。“我从异国飘落故土之后,好像也并不怎么幸运。”说到此处,她的眼中含满泪水。我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摸了摸她的脑袋:“好像的确如此,你遇见了我。”她认真地看着我说:“在这单调死寂地寒白中,你拥抱着我,你只是静静地抱着我,什么都没有说......”她将我抱紧了些,她的脑袋埋在我的花托之中,她的泪水滴落在叶上。
蓝白纹路的苍狼零散地伏在雪山峰谷之间,低声呜咽。风刮过大地,吹起绵糖般的雪。大地上的积雪如沙河一样流动,我与她共同走过三千年。
树干,缠绕着莹白,
紧贴古老的墙,遍布誓言,
在情欲的紫粉色中醉倒。
冠毛轻轻舒展、依偎,
触到了那抹柔软与甘甜。
她蜕下冠毛,
为我,披上纱衣。
我卷起一片青叶,
为她,轻轻吹奏。
在昏暗的微光中,
我畅想着,
要去许多、许多地方,
与她一起。
于是,夕阳下的郊野,阡陌纵横,
我道一句再见,
她径直向前飘去,
我在路的尽头等待,
踪影不见。
终于,光线渐渐暗沉,在昏暗中,她寻了回来。她静静地落在我的身上,带着些许愠怒,问:“你为什么不同我一道?”我笑了笑,说:“我喜欢漫天白雪中,独有一点紫色翩然,迎风向我奔赴。”她展露出冠毛连结而成的绒球,牵起我的枝叶去抚摸感受,冰冷一片。
她说:“当我听见你的道别,寒风便无孔不入地侵袭我,冰雪欲要冻结我的心,寒意翻涌,直逼心头。”
我见她飘然离去的背影时,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你说只是可以试一试。”
她立即将我抱紧,说道:“已经试过了。再也遇不见比你更好的了。”
我打趣地说道:“你在银河徜徉,可别深陷其中啊。”
我不知道的是,星星爱上了月亮,只因月亮给予星星纯洁的光芒,可是,这光芒来自太阳。
暗思量
我们躺在雪坡上,枯树间几只萤火虫闪着幽弱的光铄,夜幕,繁星低垂,仿佛唾手可得。
她问我:“你为何愿意接受我落在你的身上?”
我想了想,说道:“只因为是你而已,没有其他道理可讲的。”
她似乎有些担忧地说:“太过沉重了。”
我问她:“那你呢?”
她低着下巴,看着我的眼睛说道:“我挺喜欢现在这样的感觉的。”
“什么感觉呢?”我继续问她。许久,她也没有回答。我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她躺在我的身侧,搂着我不知不觉地睡去了。我轻轻地点了一下她柔软的唇,慢慢地贴了上去,她闭着的双眼离我很近很近,我听着彼此温热的呼吸声,宁静极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睫毛微微颤动,我们四目相对,我看着她澄亮的眼睛,不自觉地笑了,可她不再像之前那样抿起嘴角微笑。“我刚刚做了一个噩梦,”她有些忧郁地说,“我梦见你站在一个地方,面无表情地凝视着我,然后我变得很小,很小,掉进了一个洞里。”
我开玩笑地说:“在你心里我这么可怕吗?”
她说:“现在看见你还会笑,心态平稳了。”
我有些不解“我笑不笑的无关紧要吧。”
“什么无关紧要?”
“我”
“你这个人?”
“嗯”
“要紧的,为什么会觉得无关紧要?因为我之前不表达,所以你就觉得你对我来说无关紧要。”
我故作轻松地说:“这个梦或许预示了你我的远离。我对你漠然地注视,意味着我对你情感的抽离;你掉进深洞,意味着我俩的分离。”
她看着我一本正经的分析,显然不开心了,她无奈地说:“我不喜欢和你这样聊天。因为我判断不出你是真的开玩笑还是借着开玩笑讲真话给我听。”
不知道为什么,我很喜欢听见她说这样的话。我看着眼前的她,视线渐渐模糊,远处的天幕与山脉相接,她好像化作了夜空中一颗紫色的星辰。是了,蒲公英应该能飞到天空中吧,能在银河徜徉吧,天上的星星会不会就是这样一颗颗蒲公英呢?想到这里,我有些担忧,她会不会也变成夜幕中的一颗星星呢?那时......我不愿再想下去了。
我的根须在厚厚的、流动的积雪中慌忙地寻找着,所触碰的皆是冰冷光滑的雪粒,不断地划过我的身旁,推着我不断向前。她好像感受到了我晃动的枝茎,吻着我的嘴唇,说道:“这样能感受到我的感情了不?”
我也深深地给予回应,“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琚。”
她搂着我的脖子,眼眸微阖,窃笑着说:“这样啊,那你太不划算了。我已经有些爱你了,你岂不是要很爱我才行?”
我说:“不不不,我没有爱,只是喜欢,没有到爱的程度,你还是不要爱我了,千万别。”
她说:“这又不是我可以控制的。要是你觉得我很烦,我虽然控制不住不继续爱你,但绝对能控制住不打扰你。”
我悲悯地说:“如果以后你成了天上的星辰,想起了我,可我已不在你的身边,你岂不是会很痛苦?”
她思考了一会,直直地注视着我的眼睛,她好像将每一根冠毛都根根分明地展现在我的眼前,“我已经表达了我的态度,我不为未来的事情担忧,即使分开了,我们依然可以是朋友,我只想知道你现在的想法。”
我感受到根须好像穿过了厚厚的积雪,稳稳地扎进了土壤之中。的确,怎样算是有了未来?又怎样才算有结果呢?有了结果便不会结束吗?我不再去想这些乱糟糟的事情了,我现在只是想爱她,用尽全力,好好地爱她。
“其实我也爱你。”我停顿了片刻,深深地看着她,“很爱。”
她用力地抱住我,“我爱你。”
我感受着怀中的她,嗅着她的发香,或许她才是我的土壤。我看着夜幕上的星辰,朋友?我可能想一直都和她在一起,不是朋友。
一日,只有刚冒出些淡蓝色乳毛的幼鸟从枯树的枝上掉落,它努力睁开乌黑的眼睛,清脆的鸣叫声给这片只有风呼啸的雪山,带来别样的生机。她卷起雪地里冻僵的小虫,塞进幼鸟的喙中,幼鸟闭着眼睛将虫子吞下,紧接着又张大嘴巴,尖锐地叫着。每天,我都看着她细心地喂养着幼鸟,轻轻拍抚着,哄幼鸟入睡,幼鸟依偎在她的身边,这样的日子温馨、宁静。渐渐地,幼鸟的身上长出了冰蓝色的羽毛,时不时围绕着她飞旋。有时鸟儿飞远了,她轻轻地呼唤,鸟儿便立即飞扑过来,在她身边欢快地跳跃着。
黑夜的雪山丛林,除了散发萤火虫点点闪闪的亮光之外,还潜伏着成片的幽绿冰冷的光芒,那是雪山的苍狼在夜间寻找着食物。鸟儿伏在我们身旁安静地熟睡着,雪地里传来“沙......沙......”的声音,苍狼一步一步逼近过来,她惊慌地大叫起来:“快走!快走!”熟睡中的鸟儿被她的冠毛拍醒,看见周围围了几匹苍狼,立即向着天空飞去。苍狼见鸟儿飞远,嘴中吐出冰冷的寒气,慢慢地退回了丛林,消失在了黑暗中。
“我倒还没见过你这么惊慌的样子。”我对她说。
“毕竟那么长的时间,这鸟儿就好像是我的孩子一样。”
我打趣地说道:“那我就是她的爸爸咯。”
“不要乱说。”她略显生份地回应我,“刚才如果狼群真的扑了上来,我肯定会挡在鸟儿的前面。”
我看着她认真的神情,许久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在这夜色中,好像迷失了一般,四顾茫茫,广袤的天地将世界一分为二,那么身处其中的人间,究竟是属于天?还是属于地?我想无论天还是地,都不愿对方拥有人间。因为对于天与地来说,人间就是他们的全部。
她见我许久不说话,问我:“你在想些什么?”
我没有回答她。
“如果刚才的狼群扑了上来,我会护在你的身前。”她若听了我这样的回答,便会皱着眉头,忧郁地说:“太过沉重了呢。”
随着夜色深沉,寒风刮起积雪,遮蔽了夜幕繁星。寒风摇动着我,刚开始是一连串闷鼓点“咚......咚......”,渐渐地仿佛冬雷振聋发聩,摄人心魄。冰封的河流赫然出现几道割开的沟壑,枯树的枝条不堪重负地弯曲。她紫色的冠毛也蒙上了一层霜雪,全向着风吹去的方向树立,她在我的花托上,忽上忽下,左右不定,若即若离。她努力地收拢她的冠毛,她不住地颤抖着,她那冠毛凝聚而成的绒球,不断地向中心压缩着。
“她来了”她咬紧牙,颤抖着说道,“我摆脱不了她。”
“你要走了吗?”我不安地看着她。
“顺其自然吧。”
这猛然刮起的寒风,将枯树树顶的鸟巢翻落在地,雌鸟、雄鸟俯身直冲大地,查看鸟巢中的鸟蛋是否完好无损。半响之后,他们仿佛是长舒一口气,随即便叽叽喳喳地叫嚷着扑腾起来,好似都在责怪对方。
我看着眼前的画面,对她说道:“我们以后会不会也这样?”
她斩钉截铁地说:“不会,蒲公英本就要随风孕育,如今,这风已经来了,我们如何能再相处下去呢?何况,我本就不是从你花葶中生长出来的。”
刹那间,我也感受到了这寒风的力量,她就如同一把锯子,在我俩之间“撕拉......撕拉......”地割锯,好似要将我俩彻底割开。我死死地抓住她,于是,寒风化作利斧,砍在我的枝茎,不断流出浓稠的、淡黄的血液,很疼、很痛。
奈何天
是风将我孕育,
或许,你早已发现,
我的绒球握在风中,
我的去留,随风而定。
如今她将我呼唤,
抵抗,无济于事。
山前山后各有悲欢,
风雨离合半点不由人。
我看清了寒风的样貌,薄薄的、毫无血色的嘴唇,无时无刻不抿在一起,显得刻薄无比。几层眼皮下耷拉着黑褐色的眼袋,眼睛散发精光,扫视着这片大地。
“我恨这风,她凭什么能掌控你的命运?”我无声地嘶喊,这自由的风为何要剥夺我们的自由。我怒目盯着她,叶片攒成一团,使尽全力地击打着。可这刻薄的狂风不依不饶,我无助地、满怀希冀地看向她:“若是离了你,我可能又会遍布冰霜,倘若熬过这一阵寒风......如果可以的话,我是说如果,你能否......”
“你不要再给我负担了,我们本就不是一体的,离开了我,你依然有自己存在的意义和价值,我只是你锦上添花的附属品。”还未等我说完,她已轻遮我的嘴唇,不让我继续说下去了。
可是,为什么她觉得我就能做到呢?我的世界就和这黑夜中的雪山一样,处于无尽的黑夜、荒凉、冰冷之中,是天空繁星的照耀给这片大地带来光明、灵动。她就如流星一般,划破天际,让光明照进了我的世界,她来到我的身边,融尽我遍身冰霜。
我的枝茎已满是酸楚,“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不知道这样说你会不会生气。”
“你说,说完之后就当作没发生过吧。”
“你确定?说了就不可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事,你已这样想了。”
“与你在一起,原本让我觉得感情能够克服一切,那种新鲜感、那种激情,都让我对于爱情向往。可我经常觉得我们无话可说,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正常的情况,现在没有开心,也没有不开心,那为何还要在一起呢?”
一片雪花飘落在我的叶上,好似一记重锤,使我的叶片无力的垂下,我呆滞地、散漫地看着前方无尽地黑暗。
曾经,我与她路过一颗枯树。枯树的顶端露出了圈圈年轮,披着层层羽毛的鸟儿在这枯树顶端筑巢。鸟儿穿梭在冰雪之间,衔起散落在地上的枯枝败叶,不断地、一次又一次地飞向树顶。她说:“我就像这鸟儿落在了你这颗树顶。”我想了想,有些失落地说:“可你不像是那种小鸟依人的类型啊。”她理所当然地说:“只有想不想,没有是不是。”
那么,如今,我们怎就无话可说了呢?
“你孤身随风去,哪里又会是你的归属呢?”
“会再遇到合适的花葶的。”她平静地说道。
合适,只是合适,就行了么?
“激情总会过去,不是吗?”我不甘地说,“只要有压力,你便会放弃,是吗?”
“可是,太快了啊。”她强硬地注视着我,眼中散发的寒意,凝结了漫天飘雪,使我无法直视她的眼眸,“现在这个状态,我很难开心,这样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所幸,我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她的神情让我感觉似曾相识,想起来了,同那白色蒲公英如出一辙。
若是离开能使她快乐,
那便走吧。
这样的话,
我怎能说得出口?
我撕下枝茎上的叶片,
淡黄色的血液,
在白雪上,点点滴滴,
我用叶片竖在她的身旁,
我用身躯暖化冰雪,
只愿她不受风霜。
紧紧地、用力地拥抱,
深深地、长久地亲吻,
我不断地倾诉,
诉说着我对她的爱意,
我......我还能做些什么?
究竟,该怎么做?
才能使她快乐。
我思考了很久,很久,
或许她早在酝酿,
或许她早已明白,
只有放弃我,
没有了我,
她才会过得更好。
“你对我真的很好,但我的心不知为何确实是平静了,我不能继续或不能像之前那样喜欢你了,我们能重新做朋友吗?”我清晰地看见了,她一边说着,脸庞落下了连续不断的泪水,滴在我的叶上,哪怕,她没有绒球。
我看着,她随风飘向空中,慢慢地,仿佛变成了一片雪花,缓缓地,消失在了黑夜。恍惚间,我看见黑夜的远空,闪过一道紫色,带走了世间全部的光。我曾喜爱夜晚,许多美好的事情在这神秘、宁静的夜晚悄然发生。可这夜的本色原是无尽的黑暗,原是无尽的绝望。我仰起头,艰难地呼吸着冰冷的气息,静静地看着寒风,我不再嘶喊,只有沉默。惟有沉默留在这无尽的夜。
终章:罗浮梦
寒风依旧在吹动岑寂,她还想要带走些什么呢?枯树顶端的鸟巢安安稳稳地端着,掉落的枯枝埋在雪中,周围的花朵静静的矗立在枝茎上,山外寒风再狂澜,却好像也带不走什么。
寒风仿佛是要补偿我似的,在她的呼啸肆虐之中,一颗幽黑的蒲公英落在我的身旁。她就静静地守在一旁,月光洒在她的身上,与地上的暗影,分不清哪个才是她。我俩就这样静默了许久,能感受到她想对我说些什么,可我已懒得去应对。终于,她怯怯地对我说:“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能落在你的花葶上吗?”
我依然沉默着。她也不再说了,只是陪我一起躺在雪地里。又是一阵刀割般的寒风刮过,将我的伤口撕开,淡黄色的血液滴滴洒在雪里。她伸出冠毛,轻轻地抚摸着我的伤痕,她吮吸着我溢出的血液,她黑色的绒球中出现了淡黄色的光芒。
“你的痛苦我感受到了,”她小声地说,“是因为她,你才不愿意接受我吗?”
我沉默不语。
她继续说道:“你能和我说说她吗?”
她是自私的,是理想主义者,希望一切往她设想的发展。可怜的蒲公英,命运由寒风决定,她随风而去只是同多数蒲公英的选择一样。我能感受到她的自私、理想主义正是因为她的压抑、她的无助。我同情、心疼。她柔软细腻而又敏感,却又以坚强冷漠示人。我能感受到她的内心,虽然说不清道不明,就像她当初问我为何愿意接受她落在我的花葶上一样,我其实同她一样奇怪,我与她都需要一个归属、依靠,所以我期盼着能彼此相互救赎。倘若有一天她学会如何付出爱,哪怕不是我了,仍希望她能得到相应的回报,不要落得同我一个下场。
她声音渐渐响了起来:“既然你那么爱她、那么思念她,为何不去找她?为何不去告诉她?”
世间最没用的话语我觉得便是"我爱你"这三个字,可"我也爱你"便截然不同了。
“你觉得她不知道吗?”我沉沉地叹着,“如果她依然喜欢我,自然会回来,若不然,说,有用吗?”
她倔强地说:“那你也不能因为这份痛苦而......”
“你不明白”还未等她说完,我便打断了她:“正是这样的痛苦才让我深觉之前的甜意。所以我不会因为这一份痛苦而刻意回避,恰恰相反,我仍会如飞蛾扑火一般去迎接去付出。”
“那你为何不能接受我落在你的花葶上呢?”她不解。
想想也真是可笑,如今只需要我的一句喜欢,黑色蒲公英便会扑进我的怀抱。可是,我只想将我的爱、我的生命全交给紫色的蒲公英,只要她能抵着寒风陪伴我,我便能感到她的爱了。可惜,她只觉负担。
若教无离恨,不信有白头。冰冷、飘雪、枯树,我早已习惯,不再需要炽热,只是希望会有那么一颗不会随风飘散的蒲公英。可是啊,世上只有为蒲公英提供住所的花葶,哪有蒲公英会只停留在一株花葶上呢?蒲公英的到来不正是因为风吗?若是有悲伤,那么必然曾经有过真正的快乐,或许正是失去才让我们得到吧。
纯白的冻土中,一枝绿褐色的根茎静静地躺在雪里。耷拉着眼皮,疲倦而无力地望着天空,实在看得累了,就闭上眼睛,睡去了。前一刻分明还是清朗的太阳晒在白云上,再睁眼便是清辉洒在丛林间了,漆黑、深幽、孤寂也就席卷而来,这恍若隔世的感觉,引发了我莫大恐惧。
在这一片仿佛被白色冰封了的世界中,我也不知度过多久,只是静静地躺在雪中,疲倦而无力地望着天空,倦了,便睡去,才发现,原来现实就是梦境,梦境也便是现实。
鸟儿从远方倏地飞了回来,冰蓝色地羽翼上载着一颗紫色的蒲公英,她轻轻地飘落在我的身旁,对我说:“你还愿意接受我落在你的花葶上吗?”
我问她:“你还会再走吗?”
她紧紧地抱着我说:“鸟儿自由地翱翔,可也是顺着风的方向。我与鸟儿相伴,顺着寒风平静地生存着。可是,没有你,我依然不快乐,因此,我还想与你在一起。”
“可若那寒风再来......”我黯淡地望着她。
“你是否早已把我放下?”她委屈地看着我。
我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颊,看着她同往昔一样的面容,苦涩地说:
风凄凄,皱云卷平空。
坐久身入雪,虚梦缓愁衷。
犹记去年寒山月,春烟淡淡岁匆匆。
夜光遍洒楼千户,万里寻君君不见。
“既然如此,那便让我重新落在你的花葶上吧。”山中忽起一阵大雾,她的声音萦绕在我的耳畔,可她紫色的倩影隐在霭霭雾雪之中,消失不见了。巨大的悲怆袭来,我猛然睁开双眼,急促剧烈地呼吸着。山间的萤火虫飘着幽芒,暗处的苍狼伴着寒风低声地呜咽。
很久之前,云游此处的老者同我说:“梦中之情,何必非真?”倘若梦中之情是真,那么,这现实又何必是现实呢?对于鸟儿来说,天空是它的土地;对于鱼儿来说,大海是它的土地;于我而言,有她的世界才是我的现实。
雾里树,枝枝别向生;
满地雪,搅天漫漫飞。
枯枝探尽天涯路,拂雪闲寻旧影踪。
执手共步亭榭里,廊桥闻笛斜阳中。
念前事,如梦里,泪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