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开动了。先是缓缓地,继而加快,窗外的景物便如流水一般向后奔去。我坐在靠窗的位置,看那东北平原上的春色,已颇有些深了。
车向东行。起初不觉,渐渐地,窗外的绿意竟显出几分嫩色来。那绿,先是掺了些黄,后来竟纯是嫩绿了,像是初学画的孩子,蘸了过多的水,将那颜色冲淡了似的。
"到山区了。"对面坐着的一个老者忽然说道。他脸上皱纹间夹些风霜的痕迹,显是常走这条路的。
我向外望去,果然见远山如黛,近处的丘陵也渐渐多起来。火车时而穿过高架桥,凌空飞渡,俯瞰山谷中一片新绿;时而钻入隧道,眼前一黑,待重见光明时,窗外的春色便又新了几分。
山洞一个接一个。每一次黑暗过后,春天就年轻一回。树木由深绿转为浅绿,由浅绿转为鹅黄,最后竟嫩得像是能掐出水来。花也渐渐多了,先是零星的几朵,后来便成簇成片,白的像雪,粉的像霞。
车厢里的人们也活泼起来。有拿出手机拍照的,有指指点点议论的,还有小孩子在过道上跑来跑去,被大人呵斥着坐回座位。春意不仅爬上了枝头,也钻进了人的心里。
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女孩趴在她母亲的腿上,指着窗外问:"妈妈,为什么树越来越绿呀?"
"因为我们在往春天更深处走呀。"母亲答道。
这回答颇有意思。人们常说"春天来了",仿佛春天是一个固定的所在。殊不知春天自己也有深浅,由西向东,由平原向山区,竟能分出许多层次来。
火车在一个小站停了片刻。站台上几株樱花正开得烂漫,花瓣随风飘舞,有几片竟飞进车窗,落在我的衣襟上。这花瓣极轻,几乎感觉不到它的重量,但春的气息却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头。
车又开了。穿过最后一个长隧道后,眼前的景色忽然一亮——我们来到了一个山谷中,两侧山坡上全是嫩绿的树木,间或有几株开花的野果树点缀其间,像是一幅未干的水彩画。一条小溪沿着铁路流淌,水清得能看见底下的卵石。
"这是春天最新的时候了。"那老者又开口道,"再往东,春色就又渐渐老了。"
我忽然明白,这列车不仅是在空间中穿行,更是在时间的河流里溯游。它载着我们,从春深之处驶向春浅之处,从春天的尾声驶向春天的序章。
人们总说"春光易逝",却原来是我们走得太慢,追不上春天前进的脚步。而这向东的列车,却能将我们带回春天刚开始的时候。
窗外,一株桃树闪过,花开得正艳。我知道,这开往春天的列车,终将驶过春天,进入盛夏。但此刻,它正载着我们,在春的最深处徜徉。
人生亦如这列车,有人向西,见春光老去;有人向东,遇春色方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