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王林冲着楼上喊了一嗓子：“蛮女儿，你家打铁匠转来啰哟！”

只听楼上一阵乒乒乓乓，几个孩子花眉闹嘴的匆匆下楼来，跑得气喘吁吁。

其中一个七岁的女孩儿王心语，是老王最小的弟弟王老幺的大女儿。

小丫头护着三岁的妹妹，反手在背上紧紧箍着不到一岁半的弟弟，吓得双腿发抖：“哎呀伯伯，糟了糟了，弟弟妹妹裤子又尿湿了，妈妈又要打我了！”

老王口中的打铁匠，正是心语儿的妈妈桂姐。桂姐才刚28岁，长得娇小玲珑，快人快语，为人最是耿直性急。

桂姐脸蛋儿和四肢都长得小巧，力气却很大，特别麻利能干，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

桂姐娘家兄弟姐妹众多，她排行老六，上边是五个哥哥，下边是两个双胞胎妹妹，所以大家又叫她“六儿”（綦江话念 lur，音同“陆儿”或“禄儿”）。

六儿的两个妹妹活泼好动，几乎是她一手带大的。

妹妹们不听她招呼时，她又急又气，打得噼噼啪啪，下手又快又重，妹妹们很怕她，但又十分依恋她。这边刚被打得哇哇大哭，回头又追着撵着姐姐姐姐叫个不停。

所以呢，六儿不过五六岁时，就被她几个哥哥呼做“打铁匠”，意思是她是打铁的，两个双胞胎妹妹是铁打的。

农家妹子结婚早，刚满20岁法定年龄，她就嫁到皇帝湾来了。这不，匆匆几年，她已是三个儿女的妈妈。

六儿的娘家在高青仙凤峡，峡谷深深，气候宜人，古木参天，翠竹吟吟，一条清溪，从家门口蜿蜒流过。

婆家皇帝湾，相距娘家20多公里，这里山高林密，几湾梯田，几坡山地，夏天凉爽，冬天寒冷。

六儿家旁边，就是有名的皇帝湾水库。水库不大不小，青山倒影，碧波荡漾，鱼翔浅底，美不胜收。

冬天算是农闲，可六儿依旧没闲着，养了猪牛，猪草牛草自不必说，还得把来年的柴禾准备好，所以两口子也没多少空闲。

才七岁的大女儿，也像她小时候那样，形影不离带着弟弟妹妹了。

六儿“打铁匠”的美名，不知啥时候，从仙凤峡娘家，给传到皇帝湾婆家来了。这次，打铁的仍然是六儿，铁打的就是她的三个儿女。

老王家兄弟六个，她是最小的弟媳妇。妯娌们开玩笑说她下手重，像后妈虐待前任的娃儿。

六儿忍不住笑：“打铁匠？不怕你们喊，我才不会惯事小崽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黄荆棍下出好人晓得不嘛？要不，我给你们也打个铁？”

嫂子们吓得拍胸口：“哎呀六妹，不麻烦你了，我们家娃儿都大了。”

前两年，六儿已有两个孩子，再生就要罚款了。六儿的老大老二都是女儿，王老幺也没说啥，他不是重男轻女的男人。再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道理，他是懂得的，生儿生女不能怨老婆。

可六儿的婆子妈有意无意说起那几房大媳妇，个个都儿女双全，就她只有两个丫头，言下之意还是有几分嫌弃。

要强的六儿并没多说什么，由着老太婆念叨。只是，她多了个心眼，当发现自己又怀孕时，果断跟老公南下打工去了。

当年，计划生育抓得很严，农村适龄妇女每个季度都要去乡政府“摸肚皮”。

六儿怕人发觉她怀上了，硬是不敢回家。但外地打工女子没寄“证明”回来，村里的计生专干们一定会刨根问底。

聪明的六儿，提前跟乡里专管“摸肚皮”的表姐打过招呼：“姐，我一定要生个儿子，罚再多款我都不怕。你看我都怀起两个月了，检查表上你要记得打勾勾，一定哈！生了幺儿，我让他给你做干儿子，我说到做到，姐！”

表姐劝她：“两个姑娘都还小，你忍心丢下她们？再说，你家那个样子，一间屋子也仄壁得很，何苦再生？万一肚子头又是个姑娘呢？”

六儿不管不顾，一心想要儿子。凭感觉，她觉得这一胎应该不是女儿。

她把丫头们托付给她四嫂，妯娌俩好得跟亲姐妹似的：“四嫂，麻烦你了。她们敢不听话你就给我打！”

临走时，六儿慎而重之，拿了一根竹条，当着刚满五岁的大女儿、不到两岁的小女儿交给四嫂。四嫂看了看“家法”，笑着摇摇头：“你呀，就不怕吓到她们……”

两个小丫头看着妈妈，又看看四伯母，乖巧地扑向四伯母，一左一右果断抱住四伯母的大腿。

当然，那家法，温柔和顺的四嫂一次也没用过。两个丫头特别听话，像两个小尾巴，成天跟着伯母上坡下地，弄得一身泥巴，却也越发活泼快乐。

六儿东躲西藏，真的生了个大胖小子。因为小儿子比二女儿只相差15个月，村里真没人怀疑。

之后，为了儿子，一家五口离开皇帝湾，去了贵阳。

没多久，全国人口普查，六儿交了罚款，把儿子户口也上起了。没户口可不行啊，打疫苗、上学，都不方便。

他们在贵阳市南明区安顿下来。

王老幺是木匠出生，之前在老家不甚靠谱，背着个木匠背篼，骑个烂簸簸摩托，看起来很拉风，实际上抽烟喝酒打牌样样都会，时常入不敷出。

六儿恨男人二不挂五不着调，常常恨铁不成钢。一忙起来，孩子们调皮，她下手更狠，孩子们哇哇大叫，她自个儿也巴掌通红，把“打铁”手艺演绎得特别到位。

贵阳的日子，从小木匠到装修工，从承接家装到成立装修公司，王老幺一家过的风生水起。

从租房到买房、买门面、买厂房，看起来都那么顺心顺意。

从开篇到今天，22年过去了，王老板的奋斗史，都能写一本书了。不过，这个说来话长，这里暂不赘述。

老板娘六儿，也没少费心，在她的“打铁”模式管教之下，大女儿也练得快人快语，泼辣能干，颇有六儿之风。她医大毕业当了医生，现在已是两个儿子的妈妈了。

二女儿纤巧美丽，气质出尘，美院毕业后当了一名美术老师。

小儿子高大英武，憨实敦厚，跟性情急躁的大姐、温婉宁静的二姐相比，他一举一动显得慢吞吞的，永远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看得六儿心急如焚。所以从小到大，爱拖延的小儿子挨打的板子最多。

所以，才上大二时，六儿就让他去参了军，说必须去部队锤炼锤炼，成了一名光荣的武警战士。

或许，经过部队教官再次打铁，小幺儿会有所改变吧？

不过，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六儿还是有些担心他改不过来。

有人劝她，儿孙自有儿孙福，性格决定命运，说不定不慌不忙沉稳大气，正是幺儿将来的福分呢。

逢年过节，亲友聚会，家长里短，闲话就多。年老的念儿孙，中年的侃育儿，年青人谈婚恋，小孩子盼红包。

六儿一家，多年不回仙凤峡故里，因为娘家人都已迁到外地了。

她也不用回皇帝湾旧居，因为一大家子哥嫂子侄们都已陆续住进了大城市。

但无论如何，故乡，也是要怀念的。跟老家亲人的龙门阵，也是要摆一摆的。这正是：

赏心快事笑语晏，

六儿功成乐翻天。

故乡今夜思千里，

奋发明朝又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