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癌症,是一种什么体验?


你有没有好奇过,得了癌症的人是一种什么样体验?每天晨起晚睡、饮食出行,他们在想什么?和我们有什么不同?

我有过。

当然,即使再好奇,也不会想去亲身体会一番。

这可不是好玩的。

那千刀万剐的“癌”,远远的才好。

我当然一样的惜命如金。只不过,在1个月前,竟也真的体验了一把。虽然不过前后两天,却也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不如,我来讲给你听?




时间:上个月月初的某天。

地点:本市一家医院。


还在哺乳中的我,在一周前发现左乳有个突出的粉刺状物,有点小疼。三四天后,越来越疼,连着“粉刺”下原本硬币大小的肿块“底座”也越来越大,大有蔓延之势。

后来,连左腋下也疼了起来。一摸,淋巴结又大又硬。

于是就去了那家医院。

接诊的是一名年轻医生,在检查了一下乳房后,他先给我开了张B超单。

排队缴费、排队B超、排队等结果。

“左、右、清晰、欠佳、边界……”描述语照旧是专业的模棱两可,不过没关系,我只看结论就够了:疑是炎症。

回到医生处。

可是,他看完B超单又低头开单子,边开边对我说:“再验个血常规,如果白细胞高,那就进行消炎,几天就好了。如果不高——”他迅速瞄了我一眼,“那就考虑炎性乳癌,那就要住院了。不过,你先去验血,验完血再…….”

“乳癌”两个字他说得很轻,可我当然听到了。不但听到了,而且一听到就刻进了大脑深处。

我有点着急,但是他还在说,只好耐心等他说完。无论如何,在医院里我总是表现得通情达理、彬彬有礼的。终于,他结束了这番解释并把验血单递给我,我总算可以开口问了:

“刚才是说‘乳癌’”?

他探寻地看着我,点点头。

“那么,现在的情况是,一我没发烧,二如果验血结果白细胞也不高的话,就不是乳腺炎,就可能是炎性乳腺癌了?”

医生点点头,几秒后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这种癌很罕见,几率很小。”

离开门诊室,我的脚步是不自觉地自动加快的。你知道,我很想让验血单上的数字来给这个年轻医生的轻率结论一个教训。并且,并且我也想早点吃一颗定心丸。还并且,时间已是11点,再过半小时,总是准时下班的医生就该非常准时地下班了。

11点20,手握验血单一路小跑。

可是那间房门已紧闭。

低头又看了一眼那张报告单:白细胞9.3,正常范围内。



下午2点,按照上午医生的嘱咐,把验血单拿给他同组的主任医师看。

主任医师同样先检查了下乳房,然后看B超单、验血单,又确认了下我并没发烧,就波澜不惊地给了我一个结论:“应该是炎症乳腺癌……”

这种情况下,这个形容程度的词从医生嘴里发出来,怎能不惊?

听到这,我觉得胸口重重挨了一闷锤,脸上也同时凛然一紧,变了色。医生又看了我一眼,继续说:“……..住院,开刀,化疗……”

说完,又改商量的语气问:“去做个穿刺吧?确诊一下。”

我开口,心虽然有点乱了,至少还维持着表面的镇静:“是不是做了穿刺,就能确认到底是不是癌了?”

医生探寻的目光扫了我一眼,点点头。

含义不明。



于是,腋下被画了个红圈,找到了综合楼四楼细胞学诊断室。

和门诊楼的拥挤嘈杂相比,这里格外安静,安静得能生出凉飕飕的风来,让人全身发冷。我想,绝大多数的患者,是不需要到这里来的。

那些幸运蛋!

“穿刺”这个词,不过都是不近身、不贴心的别人的故事里,所以尤其显得重大。实际上却很简单,就是用针头刺破皮肉,到患病部位取一些组织,经培养后到显微镜下去做病理分析。

可是,此刻它却对我意义非凡:就这一步,将决定自己是一名生命进入倒计时的癌症患者,还是被打回芸芸众生的原形。

当然,穿刺是没麻药的。

不过,此刻我还会在乎那名操作医生的长针头,已在我腋下的皮肉里扭来扭去了数次。淋巴结总是滑溜溜,是很难捉住。

“你很坚强。”拔出针头,她赞许地说。

我一笑,不想说什么。心里却想:难道连医生也不懂这生死之间的隔膜吗?此刻我还在意这些疼痛吗?快去看显微镜吧。

那位医生边把我的组织涂片放进一个玻璃器皿中,边说:“去外面等吧,20分钟出结果,到时会叫你。”






重头戏就这么来了。

被判了癌症是什么感觉呢?

一、孤岛

被判了时日无多的人,首当其冲的就是突然和周围世界有了隔阂。

深深的,悲哀的隔阂。

在接受或者部分接受这个事实的同时,仿佛就成了一座远离人烟的孤岛。一切,和他们都不太相干。是的,所有人都自动成了“他们”,没有了“我们”或者“你们”。

换句话说,转眼成了世界的弃儿。

当然,我不是说,一得了癌症就没人爱了或者会觉得没人爱了。不是,只是明白到此地步,谁也帮不了自己了。即使掏心掏肺,也帮不上。

因为,决定命运的那个力量高高在上。

被抛到孤岛的人,究竟能存活多久,全看今后自己怎么“挣扎”了。

当我做完穿刺,被告知要在门外等20分钟。

这20分钟,注定成为我终身难忘的重大时刻之一。

“门口坐坐,到时叫你”。医生说。

可是我哪里坐得住。

只能站起来在顺着走廊开始一步步走,走廊不长,很快就到了头,然后掉头,再到头再转身…….

“这个游戏很多人玩,隔壁那个某某也在玩的。”我在走廊里走第一个来回的时候,首先听到的是细胞学诊断室的隔壁房间里传来的聊天内容,听声音应该是一名年轻男性。

“是吗,那你也玩吗?”一个女声传来,对此并不太感兴趣、然而又积极回应——标准的无聊生活中的消磨型对话。

“不,我不玩”,男声回答。

毫无意义的一个对话片断,却让我生出羡慕来。

羡慕到有点发狂,却又漠然得隔膜。

这样来日漫长、毫无在意的慵懒状态,怕是自己没机会再体会了。

生活仿佛已是他们的舞台,自己从此沦为了旁观者。

彻底沦为一个倒霉蛋。



二、恐惧

这几乎是贯穿始终的阴影。

作为一个生物,求生乃是本能。对个体消亡的恐惧和逃避,根深蒂固。我不知道视死如归是怎样的心情,但是我,真的很怕。

怕死,怕不存在,怕这场生命毫无价值。

从第一次从医生嘴里听到“乳癌”,这个词就像一个冷而硬的钉子被敲进了心底。冷冷的,不动声色,却严酷无情。

同时又想,怕是从此到终了再也无法摆脱它的了。

在走廊里沦陷的情绪之潮里,首当其冲的,就是对灭亡的惊慌、绝望、害怕。

简而言之,就是恐惧。

“炎症乳腺癌”。

自从在第一位医生嘴里听过这个名词后,我的手机搜索条里就一直是它。在每个排队、排队、排队的时间里,我低着头,一页又一页看着有关它的各种信息。

最令我过目不忘的,还是赫赫然排在第一位百度百科里的说明:

炎性乳腺癌是一种罕见的特殊类型乳腺癌,……病程进展快、预后差,转移发生率高达30%~40%,5年生存率仅为25%~48%。

尤其是最后的几个数字,已像食尸鹰一样在我头脑里、在我胸口内盘旋了好几个小时了,此刻,发酵的情绪开始洪水般席卷而来:

5年,25%…….

5年?3年?2年…….

走这个动作,并没舒缓我的情绪,反而让我再也管束不住内心的恐惧和悲哀。

悲惧交加的感觉,阵阵袭来,海浪般一遍遍撞击、冲刷这颗已有几分昏噩的心,然后扩散远走,蔓延得整个世界都变了色彩。

周围的一切仿佛顷刻间就化为了灰烬,又被吹到很远,于是,整个世界都只剩了一个人,然后,又很快不存在了……..




三、反省

至此,虽然文字已说了很长的两段。

但其实,这时候我依然还在走廊上走着,还在那情绪汹涌的几分钟里。

在孤独、恐惧、忿忿不平带来的一股强烈绝望中,

我的思路又疯狂地跳到了另一个着陆点

——我用一秒钟来自我审判,然后涌出巨大的懊恼:如果真是癌症,那也和自己平常的所作所为脱不了干系!

尤其这两年来,怀孕、生娃、带孩子,失落、绝望、愤懑、怨恨……前者是身体上的累,月子里累到精神恍惚,孩子会走路前每天的腰酸背痛,想来是对身体有损的。然而,情绪上的压抑,带来更大的伤害。易怒的个性已经够糟了,这两年来还几乎天天在生气。更糟的是,又常常隐忍不发。憋下去和发出来相比,对身体有着更大的伤害力。

就这么一天又一天,2个365天的自我损耗着,最后给了自己这么一个硬生生的结果!

想到这的时候,多么懊悔。

对未来有多恐惧,就对自己的行为有多懊悔。

然而,那么,如果——

我的思路继续往前涌:

“——如果这次是个误诊,如果老天垂怜让我躲过此劫……”我一个字一个字地想着,“那么从此之后,我再不会没节制地累自己,再不会轻易就动气!”

苦和累,是每个凡人如我者,必须要承担的。尤其,为人父母后。

只是万物皆有其使用规则,需要张弛有度、动静结合。我们的身体也是。它是造物借给我们的一架精良机器,使用期限并不严格限制,只不过仅此一架,一经出手不退不换不保修。在刨除了其它人类无法掌控的因素外,如果让它工作更长,做得更多,全靠自己。

急三火四、胡乱操作的人,缩短的总是这架机器的最终使用年限。



四、眷恋

这个最好理解。

年少时放暑假回老家,刚开始几天的新鲜劲一过,就渐渐感到乏味和无聊,不再觉得这个朝思暮想了一学期的家有什么特别之处。

然而到了开学的日子,到离家的那一刻,一切又突然变了样:

妈妈的唠叨每一句都进了心,认真听着,不再觉得烦了。回头看看那个老屋,开始怀念坐在那里聊天、吃饭的温馨。离家不远处的那片小树林,保存着自己多少儿时的记忆,在家的这么多天为什么没去看看它呢…….

这样的时刻,我私下称之为“离别回望”。

这是个奇特的视角,再寻常的事物也显得格外意味深长。

被“患癌”后,也是如此。

在输液室:

靠门边的那排椅子上,有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在挂水,旁边站着的是她的奶奶或者姥姥。身材中等,容貌普通,头发已是花白。隔着大半个房间的我,久久地看着那头白发,看着看着眼泪就冒了出来:平时总是自怜老得太快,然而怕是自己已没机会活到这样白发苍苍的衰老样子了吧?

有个四五岁的男孩被妈妈抱到护士处,针还没打已经在鬼哭狼嚎,打针时更是挣扎不止。眼泪又冒了出来:当我的小男孩也这么大,生病时因为怕打针而嚎啕大哭时,谁能像妈妈一样来百般抚慰呢?

……


第二天的上午,走出急诊楼大门,我在扑面而来的生活场景前停下了脚。

去哪里呢?

人群里不想去,可也不想离得太远。马路上不想去,可是想看看那车来车往的嘈杂和匆忙……

后来我就去门诊楼前的台阶上坐下来。

正值盛夏,室外热浪烤人,是没人会在烈阳下的石台阶上多停留的,然而他们会匆匆而过。

坐在被烈日烤得热烘烘的台阶上,让它们来抵消来自自己身体的那份冰凉。

就是在这时,我无言地抬头看了看天,此生大概是第一次这么深情不舍地望着它们:好安静的蓝,好温暖的白,它们也是如此宝贵。

晴空万里,白云轻飘。

不过一瞬间,我对它们的体会就被大大改写了。

眼光从天空挪开,回到周遭。

门诊大楼的人进进出出,三三两两的,谁也不认识谁,却有着相同的匆匆忙忙。

不远处的医院大门外,车辆在一种嘈杂中各自赶路,来去匆匆。偶尔有那么一辆,在门口停了下来,接走三个大概是出院的人,然后又匆匆走了。

生活,平凡而嘈杂。

可是,竟也蕴含了一丝说不清的甜蜜。

怎么会有这样感觉?我不知道。可是它的确明确存在。就像某一次吃了粒苦涩的种子后,在舌根处若隐若现出的一种甜意。

当然,我想此刻身在其中的人大概是不会赞同我这句话的,包括一天前的自己。



在所有的不舍中,最大的不舍除了自己的生命,还有另外一个生命,那个经经由自己带到这个世界上的生命,那个2岁刚过的小男孩。

那一天,可以说是惊魂的一天。一颗心,在每位医生的预测里,一凉再凉,一冷再冷,直到穿刺室外走廊里的情绪沦陷。

然而表面依然是镇静的,

还可以思路清晰地询问各种问题,还可以微笑,在每次检查后仍不忘说声谢谢。

白天里,并没流一滴眼泪。

第一次流泪,是晚上在输液室里想起了儿子——那个胖乎乎的2岁小男孩。

翻开手机,看平时随手拍的照片,只看到第一张,泪水就滚滚而下。

那一刻,忘记了对死亡的恐惧,对命运不公的委屈,胸口满满的都是对儿子的思念:

他现在怎么样了?在做什么?下午吃点心没?纸尿裤会不会已满到下坠?不知道已经哭了几回?会和上次一样,一直闹着找妈妈吗?自他出生后到现在,2年多的时间里,除了偶尔出门外,几乎都是24小时形影不离、随身携带,可是今天已经几乎分开整整一天了,并且,不久之后还有那最长的永不再见……

没妈的孩子,路边的一根可怜草。

第二次翻看相册,依然只看了第一张就忍不住,依然泪水涟涟。

满腔的愧疚和不舍。

不知该向谁去苦苦求告,却也不自觉在默默求告着:让我陪他长大吧。

让我陪他长大。






好了,篇幅受限,就写到这里吧。

不做什么总结了,只一句:认真对待自己,好好对待生活。

祝你平安。

最后告知结果:这次是个误诊,两天后被排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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