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方景生打来电话,他在电话里跟暗夜说,流韵最近感染风寒,持续发高烧,希望她代流韵去片场处理一些事。
“我并不懂拍摄电影的事。”她说
“无妨,这些事有导演担着,你以你姑妈的投资人身份去走个过场即可。”
“她一向不喜欢假手于人。”
“这次,她是不得不如此了,你可要回去看她?一会我载你去。”
“不必,我去片场。”
“你不应该对她如此冷漠。”
“那你为何要对她如此残忍?你为何还要一再揭起她往日的伤痛,你为何要回来打扰她的生活?”
“对不起,是我欠缺考虑,我以为她早已找到归属。”
“她的归属是你,你却带着你的家人硬生生将她的生活切割的支离破碎。”
“暗夜,如果可以偿还她,我愿意付出一切。”
“那我拭目以待。”
“暗夜,我是喜欢你与流韵的,不要这样对我。”
这个四十岁温润如玉,风度翩翩的成功男人,竟在她面前表现出了孩子一般的脆弱。
她其实是喜欢这个方叔叔的,曾经她以为他就是她的父亲,她甚至有些崇拜他,但都是过去的事了,他现在与姑妈,与自己,没有任何牵扯关系,纯粹是一个商场的合作伙伴。
她有时会觉得人与人之间,怎么可以做到开始亲如家人,百般疼惜呵护,然后却淡然如萍水相逢?
她交完稿子,就去了片场。
那里完全是另一个世界,一个光怪陆离,切换时光的地方。导演一声咔,所有人瞬间抽离刚才的朝代、语言、情绪,回到现实生活中,轻松依旧。
在片场休息的时候,就一直有助理跑进跑外,招待准备,说是暗夜小姐来了。
暗夜没有参与任何角色,因为是投资人的身份,自然受到的礼遇要贵重许多。这是他们一组人吃饭的保障。
她第一眼就看到岸西,他是如此耀眼的男子,身材颀长,举止轻佻风流,像一头漂亮且极具攻击力的野兽。他正和一个年轻女演员在耳鬓厮磨,聊天说笑。
他注意到她,眼里有过一丝欣喜。
她打过招呼后,径直去了休息室。
他上前,伸出手来,暗夜总是被他这些西式习惯弄的无法拒绝。他是个聪明的人。
她跟他握手。他一身古代小生的装扮,青衫风雅,忧郁邪魅,手背上的蓝色经脉犹如逶迤的青山,白皙细腻,骨节分明。
“你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她问。
“你猜。”
“唐朝张易之?”
“你如何知道?”
她似在开玩笑,又似在不满,“因为,我姑妈就是一个武则天。”
他笑起来,面若桃花,“她病了,可还好?”
“我去看她,只会让她更难受。”
“只是你认为而已。”
“是吗?”
他邀她坐下,“这几日,片子要杀青,完了之后我可以去找你吗?”
她看着他,像是看了很久,“我已有未婚夫。”
他眼睛一挑,“有未婚夫又怎样?我从不在乎这些凡俗枷锁。”
“你的枷锁存在她们之间。”她看了看远处撅嘴生气的女演员。
“你生气这个?”他的嘴角拂过一丝得逞的笑容。
她不准备继续和他说下去,准备离开。
“拍完戏,我们去郊外开车可好?”他看见她走,急了起来,采取迂回战术。
“你拍完戏的时候,正是我结婚的日子。”
她索性摊牌。
5.
暗夜坐在电脑前,对着Word发呆。她如果内心藏有事,便不能完全集中精力创作,只有拼命喝黑咖啡,像打吗啡一样让自己镇定下来。
沈清修来接她去试婚纱,由法国高端婚纱设计师亲自操刀剪裁,他曾专门为此去了法国一趟邀请这个著名设计师来中国。他是非常了解女人的,再超凡脱俗的女人都会想拥有一件独家定制的婚纱,因为,这是唯一的,限量版的爱情。它不像银质手镯,传家古玉,名人字画等拥有流传后世的属性,这些东西如果离开人的精气则会黯然失色,婚纱则不然,一经转手租借,便大打折扣,像过了季节的荔枝,廉价色淡。
车子驶在半途中,她忽然命司机调转方向。
司机不解,沈清修示意:“按照暗夜小姐的说的方向来开。”司机于是不作声。
他是了解她的,他不用想都知道她要去哪。
“你一直这样迁就我,我要如何回报你?”她说。
“派对那晚,你不是也迁就我了吗,这次算扯平。”
“果然是生意人,帐算的精准不差。”她开他玩笑。
“人情帐算的不好,又怎么管理的了手下三千员工?暗夜,你可有兴趣接管我手下一部分人员?毕竟你也是金融学毕业。”
“不怕哪天我篡权越位?”
“只要你愿意。”
他喜欢与她这样在语言上,斗智斗勇,像古时的闺房之乐般。
车子到达地点,是流韵的住处。
多日不见,她面容憔悴许多,没有了精致的妆容,她仿佛老的特别快,眼角的鱼尾纹,暴露了她的脆弱和平凡,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职业装裹身,运筹帷幄调配所有人的高管精英。
暗夜叫来家里的佣人,“姑妈病成这样,怎么没有送去医院?”
佣人支支吾吾,“太太不愿意去医院,说是这点小病很快就好,可是一个礼拜了,还是这样,我一个老婆子也没有决定的权利。”
正巧这时方景生手提一些水果花束来看流韵。四人被集中在一个空间,陡然像恒星碰撞,星罗万象,错综复杂。
沈清修解围,示意佣人下去。然后与方景生退出房间。
“我替你穿衣,我们去医院。”她对她说。
“无妨,我身体已经好多了,不信,你过来量量我额头体温。”
暗夜踟蹰了下,终究没有上前去。
“刚才出去的是我们最爱的两个男人,但是我们却都不赞成彼此的爱情,说来,有些荒唐。”暗夜坐下来,语气明显已没有那么尖锐。
“我从头到尾都不赞成你和清修在一起,但这是你的选择,我一样会祝福你。如何爱方景生,也是我的选择。我唯一的希望就是,你和清修不要再重蹈我与景生的覆辙。”她强撑着病容,试图在与她谈判。
“你可曾想过换一个人来爱?”
“爱一个人已经这么难,我哪里还有力气换一个人?”
“比你的事业还难吗?”
“比我这辈子遇到的任何难题都要难。”
“我不会像你这么傻。”
“我也希望你不要像我一样,一辈子只爱一个人其实是件痛苦的事。”
“我与清修婚后会去欧洲。”暗夜忽然说道。
“什么时候再回来?”
“说不定,我陪他去寻访治疗他腿疾的医院,他陪我出国旅游,换种心情想事情,于彼此都好。”
流韵忽然哽住,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暗夜。她的睫毛和眼皮在颤动,里面泪如雨下,像是六月的黄梅天,淅淅沥沥个不停。
“不再多住几月?”
“不了,住久了我与你又会吵架。”
“何时回来?”
“你刚才已经问过这问题了。”暗夜抬起眼看她。
她一怔,然后拉起被角,缓缓躺下,闭上眼。她的身体机能已随着这场病在退化。
暗夜不再多说什么,嘱咐她好好休息后,便出了门。
出来的时候,方景生与沈清修正在客厅里谈话,暗夜走过去,“姑妈已经睡下,你回去吧。”
方景生欲言又止。他与平时有些不一样,似有难言之隐。
踌躇良久,他决定与暗夜借一步说话。
片刻之后,她开口时声音都有些抖颤,“这件事,我回去与清修仔细斟酌的,但我不能保证一定能解决。”
无论如何,他总算舒了一口气,紧皱的眉头转而一马平川。
待方景生走后,沈清修问起究竟,她有些无法张口。
年少的时候,总有一种奇怪的骄傲,尤其是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遇见困难反倒不会向他诉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