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花阴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这是一个人未团圆的重阳节,赵明诚远游在外,李清照无心过节,心事重重。天气似也感知到她的百无聊赖,薄雾愁云,一派慵懒。倘若此时赵明诚突然还家,会不会像一束阳光将云雾劈开呢?
看着香料一星一点地在金兽香炉里燃烧殆尽,时间也一分一秒地撵着前面光阴的脚步,白昼之悠长对孤独的人来说实在是种折磨,但对将至的夜晚也有莫名的抵触——看到玉白瓷枕轻纱罗帐,就想到往日团聚的温馨,现在却只恐夜半的凉意透进心里。相聚时的一切美好,到离别时就会成为甜蜜的负累。
遣怀需借美景,也少不了美酒。易安善饮,在她留下的词作中,提到酒的几乎占了一半。古代人对酒情有独钟,更有甚者无酒不成诗,或浅尝或酣醉,或借酒浇愁或乘兴痛饮,酒酣之际便是灵感来时,洋洋洒洒间成就了多少千古名篇。
易安在东篱之下对菊孤饮,这一饮就到了黄昏,暮霭渐渐地压下来,天地仿佛要缝合在一起,花香愈加浓郁,愁思也更上心头。黯然销魂的模样,莫过于西风卷帘人比花瘦。
花瘦成于天然,人瘦却因相恋,人解花语花 通人性,一时之间人与黄花影相叠加,竟生出了同样的黯然。
《古今女史》有言:“自古夫妇擅朋友之胜,从来未有如李易安与赵德甫者,才子佳人,千古绝唱。”赵李两人之所以伉俪情深,相貌才华的互相吸引只是一面,两人既是文学知己又俱是金石痴人,却看多少流年乱了浮生,志趣相投的爱情才能历久弥坚。人们常用“志同道合”来形容事业,殊不知用作爱情指标似乎更妙:若灵魂相契,便不怕人老珠黄的一天。
那些在历史上占的一席的女子,几人能有易安的运气?
“神情散朗,故有林下风气”,这是《世语新说》对谢道韫的评价,即使大气清朗的她也左右不了自己婚姻,出嫁后回家省亲,叔叔谢安问起她的丈夫,她把自家叔伯兄弟赞赏了一遍,谢家子弟个个玉树芝兰,说到自己的丈夫却只是长叹一声“不意天壤之间,乃有王郎”!他的丈夫王凝之是王羲之的次子,看史书记载似也不像向他说的那么差劲,但情感根基本就缺欠,又没有意愿培养相近知趣,谢道韫对这桩婚事的不满显而易见。
朱淑真生活在南宋初年,比李清照晚了大概半个世纪,相似的成长背景给了她们同样的才情,但两人年轻时的作品却风格迥异,易安虽写相思闲愁,但婚姻的底色却是妥妥当当的顺遂,即便望穿秋水但目光仍有着落;与易安相比,朱淑真的运气差了太多,嫁为“市井民妻”,丈夫不通文墨,两人少有沟通,她一只脚刚迈进婚姻的门槛就懂得了何为“绝望”,最终“不得志殁”。关于这段感情,朱淑真写过一首诗:“鸥鹭鸳鸯作一池,须知羽翼不相宜,东君不与花为主,何似休生连理枝”。说的坦率,却也绝望。
努力去爱的女子是美丽的,但若无人可爱或所爱非人,越努力就越悲情。所幸,命运把李易安放在了不可逃、无处逃的乱世里,也给了她一时安稳的爱情,让她在陷入国破家亡的永恒悲伤前,就把“人比黄花瘦三分”的剪影镌刻在了凝眸望穿的万千离人中。
这是易安之幸,亦是诗词之幸。
@郑洛依——《倚门回首嗅青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