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不明白游览寺庙的意义谓何，毕竟我们并非虔诚的信徒，点燃一根香火，双掌合十低头祷念片刻，不过是些身体健康行事顺遂的愿望。多年忠心的祷告者也免不了遭遇种种苦难，何况是“到此一游”的我们。庙内行走的工作者更是心知肚明，仅剩的活力出现在怂恿人们掏出腰包的时刻，所谓的“心诚则灵”，人们一直这样自我欺骗，让自己心中少一分负罪。
因此走进雨中的灵隐寺时，我是感到无趣甚至有些烦躁的。人们挤着拥着将我从售票处推上前，不知在喊着什么的喇叭混进嘈杂的人群，我只想袖手旁观，终于和一同前来的亲友失散开。往前走了几步倒是好些，人流不复先前的汹涌，飞来峰在侧，青松古石，平凡的镀金大门背后别有洞天。二月份的杭州并不寒冷，错过令人心驰神往的大雪，细雨还是将世界染成浓墨样的绿色。苍翠的松柏蜿蜒盘旋在两壁，悬挂着些雕刻的罗汉佛像，又一次提醒着我这里的主题。踏前一步，全部光线收束于一点，山洞里一片漆黑，不待片刻重见光明，被地上积水雪亮的反光刺了眼睛。河水仿佛停止流动，内里依旧是青翠见底。一切的一切仿佛只会出现在梦里一般——被雨水涂抹过的地方都变成墨绿写意画的一角，远方拨不开的浓雾正如地图上尚未踏及的地方，披着细纱，犹抱琵琶半遮面。
不过我没有停留，始终没有，我依旧没有发觉值得被称为“收获”的东西。随着人群走上阶梯，雨里的台阶冰凉湿滑，映出的云影天光还有我们清晰的倒影。两侧扶手上挂着串串红灯笼和木牌，谁知道是谁写下、又是写给谁的祝愿和梦呢。进灵隐寺看一眼已经是不可能的奢望了，密密麻麻的人群挤在小小的二次购票屋内，胸腔在压抑的天花板、遍及的拥挤蹂躏和来路不明的尖叫声中要被压爆，推开周遭的一切冲出屋子深吸一口气，混杂着山间草木雨水与若隐若现的烟火味道，如获新生。
我不知道沿这条路走下去会走到哪里，却没有一点停步的冲动。绕过孩子们喜爱停留的赤色平台，烟火不知从何处席卷而来，只能说这纯粹是一场偶遇。苍松色的方形香炉里燃着几支黄色的香，她手中捻着一支，在已燃着的火焰上轻轻沾了，离开时带起一道烟雾的细丝。神情肃穆，双掌并拢，没有絮絮叨叨，倒像是把要说的话放在心里说完，而后伸手插上，扶正背包，沿着我来时的阶梯一步步下行。他在炉子的对侧，我只能听见声音，是在叫自己的孩子不要乱跑，等他上了这柱香就回去。他们收了说说笑笑的打闹，看上去是大学生模样，三两结伴，嘟囔着“没什么看头”，还是例行公事样拜了几拜。背后一堵巨大的朱红壁墙，瓦顶漆黑，在雨水的浇灌下更是出落成化不开的乌墨，黑洞洞地注视着一切，注视的来了又走，注视世人，有如一双漆黑的眼眸。耳机里是《A time for us》，小提琴的幽怨音色一遍又一遍地唱着，“青春是未曾预谋便激烈燃烧的火，年华一页页翻过，玫瑰绽放而后褪色凋零，年轻与美貌亦如是……”轮回。
却再也说不出话来，尽管我依旧在烟雾中呛得咳出眼泪，上前一步都是奢侈。我依旧不知道为什么要来往于此，回程的路上我缓慢地走着，脚下冰凉却结实的触感，磁石样地吸引着我。我知道雨中的灵隐寺是透彻的墨绿色，在回忆里它们更是被罩上滤镜，过高的对比度让天空白得炽烈，流水上横亘的残枝败叶颜色很浅，晃着我的眼睛。这一切或许真的是无意义的，这并不重要，他们谈笑也好、奔跑也好、祷念着平安喜乐也好，火星擦过，轻燃人间烟火。迷蒙背后，自始至终是一场无关信仰的虔诚，而在那一刻，我们获得了心灵的宁静和餍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