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是富家小姐,我更远的姥爷,高姥爷,曾姥爷,二姥爷都是几万人村子的族长,家里还在汉口做着茶叶生意,销往国外。但是我姥爷和二姥爷都各生了两个女儿,后面就没法继承族长职位了,虽然姥爷们没说过,但我想他们一定很伤心,但这丝毫不影响两个姥爷对自己女儿的爱。我的母亲也一样,从小就是敢想敢干的调皮女娃,但是姥爷是那样的疼爱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母亲的母亲生她的时候,难产而去,姥爷格外的溺爱着我的母亲。我直到上了大学,才知道我的母亲生下来就没有了妈,我为母亲的身世感到伤心!我想母亲一定很难过,但是她并没有多说。
母亲小的时候,女人都要缠小脚,用布缠着瓦片顶住脚,不让脚长大,我母亲心里很抵制这个,缠了一天,脚痛的要死,就闹着拆了,我姥爷也心疼母亲,就不让缠了。也许就像我的女儿,有些她不开心的事,我也因为溺爱,随她心意了。
母亲小的时候,女孩子没有上学的,我母亲看见别人上学,非要上,我姥爷只好依着她,送到学校上学,我母亲家里条件好,胆子又大,小学的时候,有一次校长不知怎么得罪她了,她还很小,都够不着校长办公室的窗户,她搬了个凳子才够对着窗户里面的校长声讨,骂的校长对她是又好气又好笑。
厦门大学的第一任校长王亚南是我们的本家,他年轻的时候要出来读书,但是没有钱,找到我的曾姥爷说读书的事,我曾姥爷给了他读书的路费,他才出来读书,后来成为中国翻译《资本论》的第一人,也成为厦门大学第一任校长。
我母亲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给王亚南写了一封信,说了她读书的情况,王亚南收到信非常高兴,回信了,随信寄来一张他的照片,背面写着字,并给我母亲寄来120块大洋。王亚南的照片还在我们家保留着,信已经早就没有了,我问母亲120块大洋怎么花的,母亲说都是她自己花了,大概是请同学们吃好吃的,自己买衣服文具这些,总之,她是没有缺过钱的小姐,对花钱也没有概念,反正是她自己花了。
我的曾姥爷的兄弟在汉口有着一栋十几套房的洋楼,我妈有时候就去汉口住,有时也帮着按时收房租。有一个租户,是一个年轻的妈妈带着两个孩子,她丈夫是国民党的军官。有一次,她们拖欠了房租,我母亲去收租,那个年轻妈妈说她丈夫在前线打仗,还没往回寄钱,让宽限些时候,我母亲年轻气盛,说难不成你们想赖账不成?年轻的妈妈估计也是确实窘迫,当时就脸马上涨的通红,辩解到谁赖账了,我男人寄钱回来,我马上就给你们。其实说完这句话,我母亲也很后悔,直到多年后,她有了我们几个孩子,一直在努力的让孩子们吃饱穿好却不能实现,可能更能理解那个年轻妈妈的处境,她说她当时不应该那么说。我能感觉到母亲的善良。
母亲念了初中,又去武汉的医学护理中专学校,学习护士专业。母亲中专毕业后,已经是讲成分的社会了,我姥爷家被划为了富农,虽然母亲在当时是绝对的高学历女性,但是背着富农的成份标签,却是什么工作都找不到。最后没有办法,我母亲隐瞒了自己的阶级成份,终于在武汉一家工厂找到工作。
但是人生往往都是戏剧性的,在工厂培训的时候,我母亲结识了一个好姐妹,形影不离,无话不说,也把自己隐瞒阶级成分的秘密透露给了她的好姐妹,然后她就被揭发开除工厂了。我母亲没有告诉我她的心情,但是我猜她应该是无比的失落。因为这是她人生距离工作最近的一次,此后我母亲一生也无任何正式工作。直到后来因为同学遇到了我的父亲,我父亲当时在武汉军区警备司令部任机要员,对我母亲各种追求,但是我母亲跟我说,她没看上我父亲,后来是我父亲通过部队找到地方政府,要给我姥爷逮起来,不得不同意了交往。
总之,我父亲和母亲结婚了,我父亲几次提干,也因为母亲的阶级成分告吹了,最喜欢我父亲的营长也调走了,新来的营长比较势力,我父亲跟他很不对付,最后一气复员,缺被新营长分配到新疆去工作,我父亲直接不接受,回了农村老家。
这可苦了我母亲,也苦了我姥爷。农村需要种地插秧,各种农活,我母亲从来也没干过,又不可能全靠我父亲干活,她只能一点一点的学着锄地,插秧,扛水车。我爷爷家太穷,祖祖辈辈都穷,我姥爷心疼女儿,听母亲说,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村里四周烧的柴火都找不到,姥爷隔段时间就走很远的路,挑着柴火,粮食送到父亲家。阿姥爷是这么的疼我的母亲,可惜也没等到我工作赚钱回报他,他就离开了。甚至因为我上大学没钱买火车票回来,家里都没给我说,等到我暑假回家,才知道我和姥爷天人永隔。我爱我的母亲,也一样爱那样爱我母亲的姥爷。想到这里,我忍不住伤心,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终于右眼还是没忍住的滑落一条泪痕。
回到农村老家,有了我的大姐,因为家里穷,大姐大一点的时候,我姥爷把我大姐接回去养了,后来又有了我的大哥和二哥,父亲也终于谋得一份教书的工作,需要去离家很远的学校教书,家里的农活大部分都只能是母亲承担,甚至农忙的时候,我父亲需要下午下课就骑车赶回家里干活到天亮,再骑车去学校教书。如果生活一直这样,也许我母亲遭受的苦难要小很多。
直到有一天,因为母亲独自去地里干活,我五六岁大哥带着两岁的二哥在村子前面的水塘玩水,两岁的二哥因为东西掉水里去了,去伸手捞,滑落水塘里,农忙的时候大人们都在地里,等到有大人赶来的时候,我小小的二哥也走了。那个时候还没有我,但是我听说母亲心痛的快疯了,她是那么的爱她的孩子,就像后来不管多么不开心,只要看到我们就欣慰的笑着。
很早我就想写一篇文章,纪念我的母亲,她普通的如同街头小贩,普通的如果每个唠叨个没完的母亲,却总是把自己最好的爱给了自己的孩子。我却一直不知道怎么写,直到今天看到这个标题,我才想起来,母亲还没坐过我的车!我自从小时候因为自卑变得敏感而外表坚强,几十年不曾哭过,但是想到我的母亲后来因为病痛而饱受折磨,也没有等到我开始赚钱供养她而伤心,不争气的眼泪再次落了下来。
失去了二哥,母亲情绪极度崩溃,已经精神恍惚了,后来想到大哥,她自己又开始振作了起来,只是她受不了村里关系不好的妇女拿走了的二哥戳她的伤口,直到母亲晚年,都对我的小二哥充满了无限的爱怜:细胖伢(我小二哥乳名)那是真灵性,谁见了都说这伢聪明。。。
后来有了三哥和我,母亲更是振作起来,一个人干农活,养猪,养山羊,带孩子,走村串巷卖床单。母亲带我去卖床单我还很小,但是有些片段记忆尤新,那个时候农村人家,都没有什么闲钱可以添置床单,往往是看的人多,偶尔会有一两个买家,我们就一路开开心心的直到回家。但是家里的经济并没有因为这些而好转,家里永远是那么穷,经常就是冬天做上很多的咸菜,吃上很久,或者有时间都没菜。
母亲经常带我们回姥爷家,真的要走很远很远的路,穿过一个个村子,沿着窄窄的田野小道,路过池塘,顺着河流,穿过又一个永远记不住的村子,又是曲折的田间小路,直到远远看见河边一片巨大的红色岩石上的村落,我们就直到快到了,到了这里我们大概还需要穿过2-3个相距甚远的村落,就可以到姥爷村子了,直到拐来拐去,下了一个较高的土坡,眼前豁然开朗,一条笔直的长长的土路,延申到村子里,这就是我姥爷家所在的村子了。
因为去姥爷家路程实在是过于遥远,我很多时候都走哭了,实在走不动了,要让母亲抱,母亲带着三哥,自己也走的很累,根本不可能抱的动我,各种劝说无效后,母亲会带着三哥躲在前面的房子后,偷偷看着我,直到我孤单的害怕,哭着一路来找她们,才带着我继续往前走。
每次去了姥爷家,姥爷都会拿各种的好吃的给我们。那个时候姥爷的母亲也在,她会把不舍得吃的饼干都给我们,但是姥爷的母亲实在是很老了,我觉得害怕,每次都是喊完姥爷,老姥姥就接过饼干,在屋子外面玩了。姥爷不在之后,那个高高的房子无人照看,周围的空地都被村民蚕食,又在屋后种竹子,把竹枝引到屋檐下,冲刷后墙壁,老屋早已经内山墙倒塌,后墙角坍塌,空剩一个屋架子。我姥爷家因为紧靠大河,地势又低,每次洪水都会遭水灾,房子先后冲毁三次,用剩余的木料盖了这个村子。
是的,你没听错,直到我读初中的时候,我姥爷村子里一多半的房子,还都是我姥爷家用三次洪灾后的木料盖的。只不过,最后我姥爷只能住一个房子,其它的都早早的分出去了,我姥爷家的管家,也早早的去了台湾发达了,回国的时候特地来看他曾经的雇主,送了我姥爷金戒指等金饰礼物。
不到周末,父亲就在学校教书,家里只有母亲带着我们三个孩子(大姐一直在姥爷家养着,后来被小姨带到了城里生活),虽然生活很贫困,但是母亲总是开心的,就像她每次看见我们一样。但是沉重的生活,无数的家务都在困扰着她,虽然她总是那么的乐观,只是因为有了我们。
有一次母亲带我去离村几百米的大队医务室打针,我对小注射液玻璃瓶好奇,捡了一个玻璃瓶在手上玩,打完针应该是很疼哭了,回家的路上,伤心的我非要母亲抱我回家,母亲也累,不想抱,我就耍赖不走,母亲烦躁的拉了一下我的胳膊让我快走,我手上的玻璃瓶尖在脸上划开一道血口,我马上疼的哭了起来,母亲看见我脸上流血了,又心疼又愧疚,惊慌失措的赶紧抱起我安慰,把我抱回了家,直到现在我脸上都有那道明显的凹痕。这件事我都没什么印象,是母亲后来跟我说的。母亲每次看见这道伤疤,说起这事心里都很愧疚,我都是宽慰她,说我自己看不出来。我想母亲不在了,但是这道疤却是母亲留给我的记号,她给我了我生命,养育了我们,这道疤也是母亲赠予的礼物,我要永远记得她。
有一次,父亲在学校教书,家里只有我们,隔壁有个疯子身上衣服都破成了碎片,平时就在村子里或者打谷的道场草垛里游荡。有一次突然发疯拿着叉谷堆的木叉要扎我们,吓得母亲赶紧带我们冲进门,把大门门闩都插上,疯子撞了两下没撞开,胡言乱语咒骂了一番离去,母亲吓得不轻,我们也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父亲在学校为了多赚钱,承包了学校的养蜂场,但是蜂场在上船转运的途中,一部分蜂箱掉进了水里,蜜蜂淹死了大半,这样,父亲不仅没赚到钱,还得赔偿学校蜂场的损失,又因为学校盖新房,让父亲去买石膏,父亲买了好的石膏,学校觉得价格贵了,要父亲把比普通石膏高的价格补回来,父亲真的是冤枉,他也真的是不会办事的人,自己拿了主意,惹出了更多的债务。
母亲终于决心要离开农村了,这样的生活她可以苦,但是她不能让她的孩子也困在这小村子里一辈子,毕竟我母亲是富家小姐,货真价实的高知女性,她有自己的眼界。
于是我母亲找到她的小学同学,中学同学,都是各个局的干部或者领导了,我母亲虽然早已不是富家小姐,但是气质还在,而且那个年代大家都还是很认同学情谊的,我母亲把家里实在过不下去的情况讲了,又带着几个孩子,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想把我父亲调到附近的镇上去。虽然这个事情在当时还是挺难办的,但是她的同学们实在被她的苦处打动了,我母亲带去的一个罐头,他们坚决的不要,还让母亲带了些吃的回来给我们,空降调令把我父亲调到镇上小学了。
我母亲几乎身无分文,全凭她的社交能力,和她的那些好同学们帮忙,这件在当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居然办成了。我也时常的心里感谢着当年帮助了母亲的那些她的同学们,对我们一家是翻天覆地的拯救呀!
然而调令有了,却没有钱搬家,母亲又让父亲把房子的一部分卖掉了,得了钱还了父亲学校的债务,所剩无几,全家坐着拖拉机拉着家具去往邻近的团风镇。我那个时候很小,只知道很多人来我们家拿我们带不走的农具、织布机,然后我们的土砖房子就空荡了起来,一把铁锁套住了两个门环,坐上拖拉机突突突的往陌生的地方颠簸着。
然而我母亲婚后的生活永远是有那么多的困难等着她。我们拿着教育局开具的调令赶到团风小学的时候,校长却对教育局没有事先给他沟通感到愤怒,拒绝接收父亲的调令,场面顿时非常的紧张,校长拒绝承认调令,母亲跟她据理力争,直到天开始黑了,更高一级的教育组的梅组长赶到,让校长先安顿我们,校长才不情不愿的把食堂旁边的一间杂物房间安排给我们,房间外面就是食堂,里面大概也就能放一张床一张桌子,两个凳子,万幸是我们安顿了下来,有个地方住了,尽管很小的房间,父亲在床外面加了板凳,我们五个人挤着睡了。因为调令没有经过校长的同意,校长便安排教初中数学的父亲在食堂负责做饭,父亲也只能无奈的同意了。
从农村刚到小学上学没几天,一天放学后,我在学校门口摇学校的两扇大铁栅栏门,铁栅栏门下各有一个铁滚珠轮,我觉得很好玩。学校刚去的一个小年轻老师,叫胡承岸的,让我不要摇,我没听他的,他就心生歹意,说要出个题考考我,我一听来兴趣了,他转身带我到宿舍楼门口,凶狠打用指关节打我脑袋,我当时被打的嚎啕大哭了起来,就骂他了胡承岸看我骂他,就更用力的敲击我的头,打了十几下,估计他自己手指也疼了,才没打我,刚好我大哥路过,把嚎啕大哭的我带回去。我回去说了这事,父亲母亲因为刚到小学稳定下来,没有去找这个禽兽吵架,母亲心疼的搂着我不停的安慰我。后来胡承岸也有了自己的儿子,我很多次都想把他当年打在我头上的痛,还给他儿子,但是终究没有下手。
父亲尽管是在食堂做饭,但是父亲是有学历,有编制的,所以我们也是教师家属,上学还是可以得到很多优待的,比如不用交学杂费这些,虽然这并不能改变家里钱永远不够用的窘迫,但是可以保证我们能安心的上学。为了给家里分担生活压力,母亲又托她的同学给大哥安排了个工厂的差事,大哥那时候也才是十五六岁,刚从农村来,哪会什么技能呢?工厂领导分配他进食堂做馒头,他不知道馒头需要提前发面,结果做出来和砖头一样硬的馒头,工人就用馒头当砖头扔他身上,还要冲进食堂打他,这件事成了大哥心里一辈子的坎。
在小学,生活慢慢的安定了下来,母亲又学着给我们做布鞋,她哪里会做布鞋啊,可是她要学,用米汤浆把一层层的布粘住,然后戴着顶针一针一针费劲的穿过鞋底,密密麻麻的缝结实了,别家的妈妈两三天可以做一双布鞋,我母亲一个月才能做一双出来,而且做出来因为穿着并不舒服,我们就抗议,做了几双之后,终于是不做了。
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全校都要做校服,父亲实在是没钱就不让我们报名做,后来经不住我们央求,做了这小学唯一的一次校服,后来我成了班里唯一不做校服的同学,到了三年级,学校开始订购午间餐,我有幸吃了一年后,家里再也供不起了,我又成了家里唯一一个不订午间餐的同学。
如果仅仅因为这些,遭到同班同学嘲讽的眼神,并非不能平衡,但是学校教职工家属嫌贫爱富,拉帮结伙欺负我父亲不受领导待见不让教书而发配食堂工作,我母亲没有工作,家里又穷孩子又多,母亲常常说起种种的被欺负被嘲讽,父亲又在学校无足轻重,母亲无处发泄,只能有时骂几句,但是不解决任何事,家属区的歧视和咒骂持续了很多年。她们看不起母亲,但是母亲天生傲气,不肯低头,她们便拉帮结派的孤立母亲,母亲也懒得去纠缠这些,专心于料理家务,每天做饭、收拾房子、洗衣服、洗床单、刷鞋,晚上还得照顾我们休息。
母亲知道家里穷,但是常常教育我们穷要穷得有志气,她说我去谁家有事,出门的时候都得拍拍口袋,表示自己的清白。母亲从一个花钱无忧无忧的女孩,到顽强支撑着三个孩子的穷苦家庭,还依然开朗乐观,只是因为有了我们。
对母亲的孤立也自然传导到了各自的孩子,虽然孩子间知道大人们不和,但是还能一起玩,只是有矛盾的时候,这种孤立就起了作用,我们也会经常用打架来解决矛盾,经常是我一个人跟两三个打,倒是打的不厉害,我心不够狠,比我矮的我下不去手,比我壮的我也打不过,回去我也不好意思说。
后来母亲在同学的建议下,摆摊卖水果,每次放学或者闲着的时候,我们就会去帮着母亲看摊子。也许是家里要用钱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也许是孩子们又生病,又要穿衣各种开销,总之,跟母亲一起摆摊的阿姨多年后终于建自己的房了,母亲那几年却实在没赚什么钱。唯一的福利就是家里有水果吃了,那些有点不太好的水果,母亲都尽量让我们多吃点,好长身体。
小学因为老师都在一个家属区里住,学习多少有点照顾,成绩不是很差。到了初中,校门口开了一排的电子游戏机室,我就彻底的迷恋上了游戏机,有时候周末一早去看别人打,等到出来的时候,已经黑天了。母亲就经常的去抓我,一家游戏室一家游戏室的找我,总能在游戏室找到我,因为我实在太痴迷了,就这么迷恋着游戏机的我,稀里糊涂的到了高中。
母亲也不摆水果摊了,在学校门口摆了个串串香性质的炸羊肉串,每次买回来一大捆的竹签,一根一根的削尖,再把羊肉切成一条一条的,串在竹签上,第二天一早学生们来上学就会几分钱,一毛钱的买几串吃,那么便宜,我一直很怀疑并不能赚钱,但是我们零花钱学杂费都是找母亲要,你要5块,我要10块的,别人家的日子都是越过越好,只有我感觉我们家还是全校家属区最穷的一家,大家看我们家的眼神也基本没有什么变化,就算比较善良的老师和我说话,也是哎呀,你看你们家真不容易还养着三个,我们家两个都养不活。其它人的那些鄙夷的眼光就不一一述说了,总之,这个社会人们总会攀比,然后给自己分层,一层一层的鄙视着。我还好,我并不在乎,因为我们家确实很穷,而且这样的眼神也并不能伤害我,我心里什么都明白的,只是不愿意去针锋相对而已。
我一直觉得老天爷对我是很好的,只是没有想明白为什么?直到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意识到了,母亲把她的福分,分给了我们,她自己忍受着苦难,却开心的看着我们成长。
我高中学习一塌糊涂,因为羡慕那些不用学习,到处去打架的厉害的孩子,我也梦想着有一天可以靠打架成为孩子王,成为人人闻之色变,要打架一呼百应的那种有地位的人。我开始旷课,混台球室,逛大街,玩游戏,看别人赌钱,直到老师态度坚决的,让我退学。我没了主意,不知道要怎么处理,母亲买了个西瓜去老师家里,老师不在,老师的妻子和丈母娘在,老师的丈母娘一看我母亲进去了,就喊姐姐你怎么来了!原来老师的丈母娘是我母亲在农村的干妹妹!老师回家后,看见我母亲去了,很不高兴,我母亲喊他,他就嗯了一声,我母亲就说我上学的事,他不同意,这时他丈母娘说话了,说这是我姐姐,你赶紧让孩子上学,老师是个妻管严,看见丈母娘发话了,马上满脸堆笑回复,我来想想办法。然后我终于又能上学了。
经过这次,我终于知道,我除了读书,其它的什么都不会,好吧,那就安心的读书,跟着大家一起做试卷吧。慢慢的,我感觉一点一点的懂了。我们家太穷了,大家都没有过生日的概念,只有父亲是大年初二的生日,我们借助年货,给父亲过生日,有时候我们提起来过生日,那就煮个鸡蛋。为了鼓励我学习,还在摆摊油炸羊肉串的母亲,特地买了个蛋糕,给我人生过了第一个隆重的西式生日,知道了我羡慕罐装可乐,买了一整箱24罐的可口可乐,让我每天一瓶,直到高考。
虽然我成绩还是比较靠后,即便在高考前的最后一次模拟考中,我也只战胜了那些基本不学习的同学。高考最后一周放假,老师说不用学了,放松备考。我觉得我刚似懂非懂的,我得学,这一周我也没闲着,终于到了高考的那天。反正也是考不上,因为所有的人都知道我考不上,毕竟那些成绩好的也不一定能考上啊,那我就当去玩的也好,高考我来了!
万万没想到,这高考题跟我还真对上眼了!出的题我还都会,语文,英语这个是我比较强的,这个不稀奇,但是我是数理化白痴啊!还真巧了,后来闻名全国的王后雄博导,当时教了我半年化学,总算给我开了点窍,后面慢慢就领悟了些,数学新来的老师教的很热心,我也跟着学进去了,物理真的难,每次都不及格,只能发挥我比较强的逻辑推理能力蒙了。结果我感觉没有不会的题啊,有难点的琢磨琢磨,也能做出来,基本都是提前半个小时就做完了,在那里仔细检查又检查。终于都考完了,我知道自己肯定能考上了,因为我真的都会!
高考分数出来,老师第一反应问我抄谁的?我说都是我自己做的,老师尴尬的假笑了。后来我一想,我前后左右,没有比我分数高的啊,我能抄谁的呢。而且我的数理化每科低于平均分十几分左右,如果再给我两个月时间备考,我考个平均分,大概率能任选武大、华工这种。好吧,自己这实力,就不去给武大、华工拖后腿了。
考上大学,全家人都很高兴,最高兴的自然是母亲了,不过这时候母亲的油炸羊肉串的流动摊子也被学校禁止了,家里凑了学费,送我出门去坐车。
从此我与母亲见面的越来越少了,放假回来都是找同学玩,玩的实在没地方去了,才回家吃饭。因为我上学,家里更穷了,母亲穿的衣服也越来越不讲究了,已经成了一个真正的穷苦大妈了。我放假回家,听说母亲有一次晕倒,还是好朋友借钱给她去的医院,过了好久才有钱还给朋友。我在学校的日子一样的难过,家里汇款越来越少,我又没什么好的打工渠道,只能盼着早点毕业找工作。
等到终于毕业了,在同学的帮助下,顺利在北京找到了工作,工资不多,但是暂时可以稳定下来了。有时出差回去,我都给母亲几百块钱,但是她转身都花在了哥哥们的身上,自己不舍得吃不舍得买衣服。刚工作的那几年,也没攒什么钱,但是但凡家里需要花钱的,我都尽量筹措寄回,回去还是很少,但是母亲的身体是各种的不好了。高血压、糖尿病、青光眼、牙齿松动、心血管问题。
有一次母亲给我打电话,说心慌,走几步路就走不动,要地上坐很久才能继续走,我赶紧让大哥带她去武汉检查,虽然我手上积蓄并不多,还是汇了几千块过去,检查后就没钱了,说是要住院,又得很大一笔费用,我也没钱了,只能让大哥把母亲送回来,拿着检查报告在县医院住院,我又找了我的同学多给照顾,母亲才逐渐好转。
后来母亲又有轻微中风症状,我赶回家和大哥一起把母亲送到武汉同济医院,住了一天,6000多块钱就没了,让再去交费,钱又不够了,只能办理出院,让县医院的同学按照同济医院的药物清单,同样的治疗。母亲病情才算是稳定下来,没有继续恶化。
母亲的床前放着一个板凳,上面密密麻麻的药瓶,都是她的药,不让她吃,她不同意,这些都是治她各种病的药。
我也结婚了,也有了孩子,收入也慢慢的在改善了,也买了车,但是一样的很少回去看母亲。我也只能做到母亲身体不好,就赶紧打钱给两个哥哥,让他们送母亲去医院。母亲经历了长期的吃药,住院治疗,走路很慢很慢,有一次母亲住院,我回去看她,早上到她病房,母亲去洗刷了,我就在病房门口等她,不一会,母亲从洗脸房出来,走近了,看见是我就笑了,喊我小名,但是走的还是很慢,我赶紧过去扶着母亲进了病房。
到了后来,母亲的病更加严重了,走路都要扶着床栏杆才能稳住,离开床栏杆,走路就不稳了,只能非常慢的走,说话声音也变得无力。
最后两次我回去的时候,母亲跟我说,这就是你最后一次见我了,我为了让她宽心,我说别说那么多了,最后一次就最后一次,你好好吃药,需要住院我给你打钱。其实我心里是想着母亲能放宽心,不要想那么多,别悲观,能多活一段时间的。
没想到此后真的就是永别了,2017年9月11日,我的母亲因为重病永远的离开了她爱的孩子们,我也失去了我最爱的人。一直想写篇文章纪念我平凡而伟大的母亲,她出身富贵,却饱受了世间的辛苦,为了养育孩子,饱受磨难,为了孩子,她又无比的坚强,家里一贫如洗,她为了救病重危在旦夕的大哥,倾家荡产,四处举债义无反顾,为了救喝酒酒精中毒的三哥,跑到对方家里坚持要人,及时送医救活了三哥,她在我们团风小学整个单位都没有农转非的户口指标情况下,给我们一家争取到了两个名额,最后小学炸锅了,不给我们办理,只好捎带帮忙解决了单位几个其它家属的农转非户口指标。。。
我在想,如果我母亲不是被命运戏弄,她一定是一个敢想敢干的女能人,不会受这么多的苦。
有一次我开车回去,让母亲坐车,母亲却说头晕,不坐了。此后,就再也没机会坐我的车了。路途遥远,我后面也没开车回去了。
我才想起,母亲还没坐过我的车呢!母亲辛苦一辈子,却没来得及接受我的回馈就不在了。每次想到这里,我对母亲的更加的思念,在心里呼唤着母亲,儿子对不起你啊!
你叫什么名字,有次我随母亲去办事,办事的人问她,母亲微笑着,不疾不徐,我叫王舒雁,三横一竖王,舒服的舒,大雁的雁。
谨以此文纪念我亲爱的母亲。
二零二三年肆月柒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