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礼品百货商店的青年男掌柜

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故事应该从何说起呐?这样吧,就从我和他一起沿着汶河大道兜风的那一夜说起吧……德华算是一个心胸狭隘的小人,我之所以可以这么说,是因为我们维持了太久不冷不热的交情。他真是个冷静的怪咖,能把自己和别人的交情放在鞋前当球踢,并且深谙此道。

事情发生在一场春雨过后,我带着碰碰运气的心情鬼使神差地走进了一家新开的台球厅,说来奇怪,开始的时候我竟然会认为我在那里遇见的那一拨人是些挺不错的小伙子,可是几轮没下去就听其中一个戴板帽的青年出言粗鲁地的炫耀起自己的家世来,他说那辆台球馆外停着的凯迪拉克是在他还没有上大学的时候家里就给他备好的,他还说今天有个不长眼的中学生停电动车没停好,结果他自己一碰就倒了,把那辆凯迪拉克的外漆蹭花了,说到这件事情,他又变得气急败坏,说什么只要300块钱是便宜那小子了。他还没成为一个暴发户就有了暴发户的情绪。结账的时候,我还多摊了一点,把那几个球技拙劣的年轻人送到了台球厅外。沿着霓虹初生的小街道我怏怏地走回家里。

——到家后,我刚从书架里抽出一本聂鲁达,身后的电话却响了起来。通过设的特定铃声,我知道那不是别的什么人;晚上八点多钟会给我打电话的,我不用猜都知道那一定是德华。我放下手头那本诗集,拾起电话按下了接听键,电话那头传来德华的声音,第一句竟然是问我有没有吃饭。我虽然已经吃过了,但是那顿吃的很凑合,所以我说尚未。那个声音变得激动,仿佛突然狞笑了起来,强调一般地说了两遍:这么晚了你还没吃饭呀?怎么这么晚了你还没吃饭呢?我的心头顿时攫起一簇难以遏制的火舌。我反问他:打电话有事吗?能不能别说废话?这不是因为忙嘛。他紧逼着追问我:忙什么啊忙?!语气变得有些狂躁。“我忙的事情你不知道啊?”听语气他应该能感觉我给了他一个白眼。他确实不知道:后来我想。在我感觉我们之间的气氛无疑演变得十分紧张的时候,他却一下把电话挂了。一时间我很诧异,既无奈又有些愤懑不平,一个劲儿地心想:也罢,也罢 ,不如就这样一刀两断。我逛到新建的晚间市场的空地上,点燃了一根细管香烟无所适从地抽起来。

那天夜里我从新华北路走到人民路,横穿种满法国梧桐的平整的塑胶步行道,惨黄的灯光衬着晚间薄雾浇筑着大片寝食难安的生活足迹,那些失神的微微仰望让人的日常变幻莫测、踌躇哀怨;信号灯就像流水宴席中盛装的天使,仅仅让人们每一寸衣服上的微尘轻轻颤赫摇曳。我在一条南北向的马路上闲晃,这时电话响了起来。我想一定是德华。

——确实是他打过来的,我接听了,对面用了一种近乎商量的语气,我立刻心想刚才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们约好见面,敲定两个人骑着电动摩托去沿河公路兜风。

那天德华穿着休闲白衬衫,头发搞得蓬蓬的,我跟他在路上汇合,一路上两人没说什么话,但都很欣慰。他塌下去的鼻梁上带着一副黑框学生眼镜,像毛玻璃那样布满了划痕。我们沿着公路一直往南方开,到了南外环的时候,决定去看看前几天下雨冲坏了的大桥于是又开往西外环。

跟那几个富家子弟打过台球之后,我无缘无故地感觉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我察觉每当自己想起他们的时候都会不自觉地致以嗤之以鼻的冷笑,这让我那夜变得分外敏感,我察觉到德华似乎也有事情憋在心里。

“今天我这个车子,跑了90多公里,”他说,想要先卖个关子,找话头提起我的兴趣。

由于之前小小的风波,我们彼此都相较于平时更乐于倾听彼此说的话,于是我问道:“怎么了?为了什么事?”

“唉……”他发出不愿计较的叹息,我晓得这种语气,只能是别人又惹着他或让他稍微有点不顺心了。“我上一次跟你说的那个小妞,就是那个18岁的那个,你忘了我跟你说过,就是那个抽烟喝酒嚼槟榔的那个。”

“怎么了?”

“你知道岸堤吗?”他问我。

“嗯,我老家呀。”

“那你就清楚了,到这也得有30公里吧?”

“嗯,差不多。你去岸堤了?”

“这不,我不跟你说那小妮吗?”德华推了一下眼镜,我们两辆低速行驶的并排机车都轻微晃动了一下。“她不是有一辆跟我一样的车吗?她车停半道儿,停那里了。这是早上九点,然后她就打电话让我去拖她,为了这事我今天到刚才才吃的饭。”

“唉,”可能是出于关心,我竟伤心地不禁扼腕叹息。

“关键吧,这还没完,把她跟那辆车拖回来之后,那时候也还挺早,然后她说没车子骑了,还要我再载着她回老家,让她把她的小电瓶车骑来。心想都已经一去一回帮了她一趟了也不差第二趟,然后驮她回老家,到那之后就紧着往这里赶,结果刚走几步她说她的电瓶车也没电了,那我能咋办,再一次拎出拖车绳来,我就想把它绑在两个车把上以一个三角的方式固定住,她吧,却让我绑在车头下面一个后来发现并不牢靠的塑料挡板上,她扬言说质量没问题,然后拖着的路上挡板就裂开了,她连人带车磕在了路上,小腿、膝盖和手臂,都擦花了,我让她在地上老老实实地躺了一会儿,人家也没说什么,也不好意思说什么,这不,过了一会儿我们就继续往回赶,最后可算是驮回来了,找地方包扎吧!就到小诊所里看了看,这时候就到了晚上。她还把她家的钥匙给弄丢了,然后说晚上七点半请客,约在麦当劳,然后一个人找她闺密,去她那里找她家的另一把钥匙。结果她这一走就杳无音信,我一连打了三四个电话都没接,后来我去她闺密上班的那家蛋糕店打听情况,老板娘让我用她的电话给她打一遍,结果打了三四遍,她还是没接。还没到七点半我就到了那家麦当劳,看样子她们两个已经吃了好久了,到那里她也不跟我说话,就跟她那个闺密一直聊天,最后说了一句让我点点吃吧。我点了吃了之后吧,见她们也不起身结账,我又想走,我就打算去结账,拉住一个服务员我说我要结账了,一问才知道她们俩已经结账了,我来晚了就没把我的那一份算进去。她们是一句话都不说 ,我看情况只能气不打一处来地把自己的账单自己结了。不是咱们不识趣,人家都那样答应了,答应的怪好。帮了这么大的忙,连句谢谢都没有吧,还老是作贱我。唉。”

“那种年纪的女生就那样啊,身边有一些很殷勤的男士,她们就是戏弄就是不以为然。真叫人莫名其妙。要我说吧,咱们太傻了。”

“你又没跟她们接触过,你懂什么?”德华突然间精神大振,可能我突然的发言提醒了他:他身边还有一个压根不认识几名女性,对此一窍不通的人。这恐怕实在是可能让他精神为之一振。

我想到他那天一整天被耍的事情,心想他总算是受到了点教育。那天夜里的兜风过后,我们几天没有见面,夜里突然下了一阵瓢泼的暴雨,急促地掠过这一阵风暴后,那些黑夜中的阴云又变得鸦雀无声。我期盼着今天夜里德华的到来,因为他给了我通电话说自己马上就要到了。

与阳台推拉门遥隔的通向庭院的落地窗外,一股很重的泥土味儿涌进我租的一楼公寓房的客厅里,我第一次明确强烈地感到墙上悬挂的闹钟的声音就像流动的液体的咕咚声,让人联想到吞东西的好胃口。传来了敲门声。我起身开门后德华走了进来,他处于勉强的紧绷状态,从沙发上坐下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这刚拉了140个单杠回来,”他用手捏着另一只手的小臂,“旁边有些小青年,看我拉到最后,就在那儿说,说:这还是人吗?一直拉。说真的,我现在一点都不累,你看,手臂都没有充血。”

我心里明白,他所谓的一直拉不过是分组,十个一组,还加身体的摆动。为了确认这件事情,我问他:“你是一直拉,还是分组啊?”

“那,那肯定是分组拉呀。一直拉那谁受得了啊?”他从我的茶几底下翻出一只茶杯来倒上水,含了一小口在嘴里,又慢慢地把水咽下去。“一群精神小伙,肖邵也在里面,这么多男的就她一个女的。”

“她就是那个抽烟喝酒嚼槟榔?”

“对,就是她。她在那里面。”

“嗐!”我寻思着他今天又会带来什么新鲜故事,结果比乌龙球还要令人大跌眼镜。

“不过这几天我都没跟她联系,都是因为她那个闺密。不是上一次我跟你说我给她打电话打不通后来去蛋糕店那里,那儿的老板娘让我用她的电话给她打电话嘛。”

“啊,怎么了?”

“就是说,那个蛋糕店的老板娘的外甥女…这不我跟那个蛋糕店熟了之后也认识了她嘛。她这几天刚做完的甲沟炎手术,我就跟她聊这事,后来那肖邵她闺密就说我跟那外甥女怎么着怎么着。结果……”

“哦,就是流言蜚语呗。”他那些复杂的人物关系,突然让我精神为之一振。

“我跟她就是在聊甲沟炎,后来肖邵莫名其妙就给我发了条消息,说:不是谁的人都能碰。后来我就去跟她闺密解释,说我们聊的仅仅只是甲沟炎病情而已,我说我也得过甲沟炎,不信脱下鞋来看看。然后,她就不说话了。”

听到这里,我笑了笑,让他相信这种事情哪怕摊在我身上,我也只能很无奈。事实确实令人无奈。

他继续说:“这不我们就一直没发消息,直到今天偶遇。我在那里拉单杠拉到后期,后来她在人群中喊我的名字,听到后我就说怎么了?咋了?然后她什么都不说。我也没理她。”

“嗯,可能她在那一群男的中间听到了身边的人对你的赞许,就喊你的名字,好像是在提醒她身边的男的应该拿自己跟你比比一样。接近于一种炫耀。”

“你这么一说,有可能。真的,那些男的开始还不以为然,后来竟然发出了那样的感叹,‘这是人吗?一直拉?’可能这就是在咱们这个小县城,人们都没怎么见过世面,这就惊讶的不得了。”

我心想是的。毕竟我以前也是体操队员,不要说分组拉140,就算一口气拉200也实在稀松平常,不过说实在,我从没有在德华面前拉这么多。我很照顾年轻人的自尊,毕竟我跟他也算是朋友,就把问题层次引到了另一个方向,语重心长地说:“开始他们没以为能拉这么多,后来拉到100多他们就开始崇拜,但是你拉的再多,拉个两三百,他们就会开始心想:‘这人是不是除了拉单杠一无是处?而且我看他这是闲的。’”

我们笑了笑。他掏出手机把一张女生的手挽着男士胳膊一个局部的模糊图片摆到我眼前。

“嗯?”我诧异了一下,不过内心毫无波澜,看到这种画面我只感觉索然无味。

“这是那个蛋糕店的外甥女。拉完单杠后我跟她在晚间市场。”他的语气很诚恳,有的时候我喜欢他那种说话的气质,他像是诚心在讲一个故事,丝毫不炫耀。“我觉得她也挺奇怪,不过是懂事的那种。”

形容女生时他用了“懂事”这个词,让我很鄙夷。

他接着讲下去:“她不是刚做完甲沟炎手术嘛,就说她的脚还没有恢复,上台阶都得我扶着,后来雨下大了,她撒开我的手就往前跑,跑的那叫一个快呀,我都没追上。”说完之后,他又重复一遍:“她倒是个懂事的小妮啊。”

我强忍着听完了,装作很钦佩的样子,但是我知道大可不必:他虽然没有良心,但至少聪明,心里清楚我跟他不是一路人。

〈完〉

2021/6/30 赵其琛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213,992评论 6 493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91,212评论 3 388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59,535评论 0 349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7,197评论 1 287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6,310评论 6 386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0,383评论 1 292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9,409评论 3 412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8,191评论 0 269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4,621评论 1 306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6,910评论 2 328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9,084评论 1 342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4,763评论 4 337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40,403评论 3 322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1,083评论 0 21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2,318评论 1 267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6,946评论 2 365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3,967评论 2 351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