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屋中介的工作人员把钥匙交到我手上说:“张先生,这套房子我们是完全按照您的要求为您挑选的。闹中取静,交通便利,附近有成熟的商业业态,而且最重要的是,我们实地了解过了,您的左邻右舍要么空置要么都是很爱好安静的人,希望您能对我们的服务感到满意。”
我接过钥匙,签完合同,支付了房款和押金之后,跟她说:“行,那就这么着吧,谢谢了啊!” 中介服务妹子穿西装套裙,妆容精致,面带着标准的商务表情微笑将我送到店门口说“张先生慢走,祝您生活愉快。”
我开着车按照她给的地址导航过去。是一个在二环内的小区,不是特别新,应该有五六年了。开进小区大门的时候,保安大叔过来问我:“小伙子你找谁?”我把房卡和钥匙拿出来晃了晃说:“大叔,我新搬来的。我姓张。” 大叔说:“哦!欢迎欢迎啊!那得空了上物管来登个记留个联系电话啊!哎,你租的哪个单元哪个房间啊?” 我看了一下门卡:“啊,是二单元14楼1403。” 大叔:“……啊?那家啊……啊那行,你先上去看看,回头再来登记吧!”
大叔神色略微神色有点不自然,我也没太在意,开车进了地下车库,之后先不急着上楼,想着先看看小区环境。还行,小区不算大,弄了个小池子养了不名贵的小金鱼若干,中间有个小亭子,可供人们小坐八卦。绿化也还行,树木不算特别高大,常绿灌木栽了不少,初夏的季节,栀子花开得甚好,香气扑鼻。楼下有老人带着小孩儿或者小狗儿在遛弯儿。人也不算多,也不觉得闹腾。 我是个在家工作的人,具体来说,是网络写手。所以当时找房子的时候就要求要安静。上一处房子不远正好有个学校,每天早上七点半就开始播放运动员进行曲,对于熬夜码完字正睡得香的我实在不堪其苦,所以才决定重新找房子。
坐电梯到十四楼,电梯里就我一个人。电梯门打开之后,楼道里也很安静。打开房门,窗明几净,MUJI风格的陈设。打开窗户,刚好可以看见街对面的市政公园。挺好。
第二天,我收拾了简单的行李搬了过去。铺好床,收拾好了东西。煤气灶打开烧了壶水,泡了个杯面。吃完去浴室洗了个澡。嗯,设备试验完毕,都挺好。窗外楼下,星星点点的灯光亮起。对面的小公园晚了看不清,树丛没有照明,就成了一团团黑色的固体。不如白天许多。不过楼下小区路灯亮起,有人来来往往,也有吃完晚饭在楼下玩耍的小孩儿 。不过可能因为楼层比较高,所以并听不到什么声音传上来,有点像坐在舞台下面看默剧。夜风有点凉,吹了一会儿,倒起了睡意,对于昼伏夜出是常态的我来说,很少能过完整个白天。我打着呵欠倒在散发着熟悉气息的枕头上睡了过去。睡着之前还迷迷糊糊地想着,明天应该去拜访一下楼下的邻居,毕竟我常常都是在夜间活动,偶尔可能会有点儿邻居能听见的动静。
第二天睡到自然醒。准确说是饿醒的。洗完澡下楼去吃个豆浆油条。然后想起来要去物管那儿登记一下。
走进办公室,我跟前台妹子说:“你好,我是新搬来的租客,说是要登个记是吧。”
“啊,是的,我们需要留下您的联系方式和一些基本信息。”
“好的,是要填个表吗?”
“对,麻烦您填一下这张表。”
我把填完的表递给前台妹子,妹子接过来扫了一眼,脸上的笑容突然凝固了一下,然后又不太自然地接续了:“是二单元14楼1403?” 我抬头,用征询的眼神看着她。
“啊~其实也没有什么,那个,就是住在您楼下的邻居他~~他比较爱清净,那个~~您~~反正就是平时尽量动作轻一些吧。”
“噢,好的,谢谢提醒。还有什么手续吗?” “啊,没有了没有了,请慢走。嗯~如果有什么居住上的问题,欢迎随时来找我们。”前台妹子已经又恢复了甜美的笑容。
走出办公室,我想了想,往小区外走去。逛了一小圈,找了一家水果店,挑了些芒果,柠檬,水蜜桃,苹果,让店家用水果篮装好,慢慢地折回家去。 走进小区的时候,有放学的孩子在楼下玩滑板,玩弹珠。我往大堂电梯走去。就听见后面有小孩拍着手唱:“神经病,有毛病,三更半夜去看病!医生说,他没病,结果是个神经病!哈哈哈!”我转过头去看,想这是在说谁呢?发现距离我不远处,走着一个人,瘦瘦的,穿着牛仔裤,白色帽衫,帽子戴起来了,看不大清脸,感觉应该是个年轻男人。那几个小孩儿就在他后头拍着手,唱着胡说八道的儿歌。他也不回头也不说话,加快脚步往电梯走过去,还走到我前头去了。我也加紧脚步,跟着他进了电梯。
电梯里就我们两人。我发现他按了13楼,我就没动了。他扫了我一眼,很快又把头低下了。我们两人隔的距离有点远。我用余光瞄了一下他。是个年轻人,20多岁的样子。衣服半新不旧,但是整洁干净。皮肤比较白,头发碎碎地从帽檐儿露了一些出来,有点儿长。看起来也没有什么特别。反正神经病我是没看出来。电梯门开了,他先一步走出去, 我跟着他出去,看了看方向,也跟着他往同个方向去了。我打算去1303拜访一下我楼下的邻居,送点儿小礼物。1301,1302,咦?那个帽衫男在1303门前停下了,这么巧?
我叫了一声:“嗨!小伙子!”他没有反应,我只好抢上一步,距离他还有半米,正在开门的他突然转了过来,我们几乎是脸要贴一起了~~我吓一大跳,急忙往后退了一步。“哎我说!我刚叫你那么大声你没听见啊?”他看着我,一脸漠然地看着我,然后突然醒悟似的,手往耳朵那儿伸过去,然后我就看见他摘下一对儿耳机。“哦原来你塞着耳机呢!难怪听不见了!”他仍旧没什么表情地看着我,也不说话。我略微尴尬地说:“呃,那个,我是新搬来的,你楼上邻居,我姓张,你好。”我说着伸出手去打算握个手。他盯着我的手看了一会儿,就在我快要尴尬死的关头,他也慢慢伸出手跟我握了一下,很轻,很快就收了回去。手指很细,有一点汗湿。我感觉他大概也不可能邀我这个邻居进去作客,所以就把水果篮递给他,说“我今天就是来拜访一下,也没别的意思,楼上楼下地住着,有什么事儿大家好商量,和谐邻里嘛!呵呵呵~”帽衫男又盯了一会儿我手里的水果篮,又是慢半拍地接过去,在我以为他可能是个哑巴的时候,他开口了,声音很轻:“谢谢。我睡眠不好,需要安静。”我连忙说:“啊是是是,我在家写作也喜欢安静,我肯定注意的。”他很轻地嗯了一声之后就没话了,没有表情地看着我,我急忙打着哈哈说我就不打扰了赶紧坐电梯回家了。
回了家感觉手上的湿冷感还没消退,赶紧又去洗了个手。不过其实我也不觉得有多奇怪,毕竟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现在的年轻人,什么样的生活状态都有,只要不互相影响,就没什么可质疑的。
搬好了家,我又开始了我晚上码字白天睡觉的生活。这边是比以前的住处清净,我睡到中午也没人打扰。这天晚上,我正有点找不到节奏,决定听一小会儿音乐。开了蓝牙音响,选了DEAR MY HOMETOWN,音量开到最小,大概一米以外就听不见了。站起来伸伸懒腰,踮着脚尖蹦了两下。正在做颈椎运动的时候,门铃响了。我都傻了,这个点儿了,谁呀?我去开门,居然是楼下的帽衫男,他还是穿着那件帽衫,套着头,只是下面穿着一条短睡裤和拖鞋,头发有点乱。
我很惊诧地问:“有事儿吗?”
他慢慢把头抬起来,眼睛有点红,眼圈下方有点眼袋。吞了一下口水,很轻地说:“你、你能不能小声点,我、我睡不着。”
我:“啊?我没……”
他:“你开音乐,我听见了。”
我:“啊?!可是我现在站在门口都听不见了~还是大声了吗?”
他很坚定又缓慢地点了点头。
我:“……那不好意思啊,我马上关掉,对不起对不起……”
他听了这话,咽了咽口水,转身走了,留下我半夜凌乱。我关上门,立刻到书桌前把音响关掉了,插上耳机,叹了口气继续码字儿。
自那以后,我的蓝牙音箱基本使用频率可以说是很低了。
过了半个月,我也已经习惯了戴着耳机听着无损音乐在窗边做颈椎运动。
一天晚上,十二点多了,有点饿,我决定去煮个宵夜。
哒哒哒。拧开炉火
哐。拉开冰箱冷冻区拿饺子
咕嘟咕嘟。水开了
叮。微波炉停下。
当。拿碗。
呼噜呼噜。我正吃着。
叮咚。门铃响了。
我打开门,又是帽衫男。一脸倦容,眼圈下一抹青黑。
他:“你、你能不能安静点?我没法睡觉……”
我把嘴里的半个饺子吞下去,说“啊?我没开音响啊……”
他:“微波炉~拿碗~你走来走去~太吵了~”他倔强又轻声地说。
我都惊讶了,这也听见了?!可是看着他苍白的脸和黑眼圈我只好说:“好好,我下次一定注意,对不起啊!我马上吃完了……”
听见我这句话他立刻转身走了,剩下我凌乱地关上门,吃完剩下的饺子,想了想,连碗也不敢洗,轻手轻脚地放进厨房,然后也没有了码字的兴趣,洗洗睡了。
那天之后,我的宵夜,改成了电饭煲煮饺子煮鸡蛋煮面。碗也是轻拿轻放,第二天才敢洗。
可是事情好像越来越糟。我的楼下邻居总是时不时就会在半夜上来按响我的门铃。告诉我他睡不着,因为我的拖鞋有声音,我上厕所抽水马桶声音太大,甚至说我的床垫发出了嘎吱声,我站起来挪动椅子的声音等等等等,都影响到他睡觉了。说实话我很想发火,可是看着他越来越布满红血丝的眼睛,越来越深的黑眼圈,轻微发抖的手指~~~我又只有忍住了火气,跟他说,“好好好,我会注意,以后我八点以后不喝水这样半夜就不上厕所不冲马桶了OK?”然后我换了软底拖鞋,所有家具的腿儿,有一条算一条全包上了软布,地毯地垫我全换了非常厚的,毛深得掉个鸡蛋下去都能立住。
即便这样,就在今晚,我正文思泉涌码字儿的时候,门铃再次响了,我的邻居又站在了我的面前。我已经完全没有了开始的客气。
“我没开音响没开电视没煮宵夜没上厕所连个屁都没放坐在那儿只动了手指头,请问你又听见什么了?”
他轻微地发着抖,吞了一下口水,声若蚊呐地说:“你打字,用键盘。”
我:“……你是不是在逗我?!我们隔着一层楼,键盘下面我还垫了块儿软布现在你跟我说你听见我打字了?!你其实是不是从上面玉皇大帝那儿下来的?真名儿是顺风耳吧?”
他用微微颤抖的手指从耳朵里取下来一对小东西,摊在手里拿给我看。
“我真的,听见了,我都戴着耳塞,我睡不着。” 我觉得这个对话真的进行不下去了,非常没有好气地说:“我觉得你最好去看看五官科,说不定中科院会请你去做研究,将来把这特异功能用到间谍战上去。”说完也不待他有什么反应,砰的一下关上了门。
可能因为这次碰了一鼻子灰,接下来一个月左右,帽衫男都没有来半夜敲门。我有时候悄悄试着开了一点点音乐,没人来敲门。微波炉热个牛奶,没人来敲门。所以我也就渐渐松懈下来,半夜也敢稍微蹦两下,在屋子里转个小圈,也敢冲马桶了……
这天,我正在戴着耳机打游戏。隐隐约约感觉好像有门铃声,我摘下耳机,果然是…… 打开门,果然又是一个多月没见的楼下邻居。我的第一感觉,背有点佝偻了,肩也更削了,那件帽衫穿在他身上显得大了不少。他抬起头,眼睛布满红血丝,眼神涣散。脸色苍白得不像话,嘴唇也没有血色,在轻微颤抖,胸口起伏得厉害,我没见过他这个样子,一时之间愣住了。 他呆呆地看着我,嘴唇颤抖着,说:“求你了……让我安静一下……我、一个月、没睡过……”
我:“……你一个月没睡过?!你……的耳塞呢?”
“没、没有用……我听得见……你看,我这样,也能听得见。”
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摊开。
上面躺着一对刚割下来的人耳朵,鲜血淋漓。
滴答,滴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