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维先生在《人间词话》开宗明义提出:“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后有:“大家之作,其言情也必沁人脾,其写景也必豁人耳目。其辞脱口而出,无矫揉妆束之态。以其所见者真,所知者深也。”从以上的话,可以体味出王国维先生对“境界”的理解,着意推崇“境界”。王国维先生在推崇“境界”的同时,也对“境界”的层次有不同要求,在我看来王国维先生对“境界”最高的一个要求:是将作者真实的情感同物景相融合,浑为一体;既有对真实情感的执拗认可,同时也对描述“境界”的语言自有要求。也就是说“境界的构就”需要用“同景物相融合的真实情感来成就”;也需要“恰好的语言”来表达;同时也需要意象来衬托。
我们在欣赏作品时,总在追寻一种东西,那就是情感。一般来说情感都是作者内心的真实流露。然而真实情感的表露,同样也依赖物景。即“融情于景”“情景交融”,只有这样文章才更显“境界”。例如苏轼的《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这首词是“台乌诗案”后,苏轼以带罪之身初贬黄州,寓居定慧院时所作,此时苏轼谢绝同外界的交往。苏轼在这首词中借“孤鸿”这一形象来表达自己,属典型的“托物言志”。在这首词中苏轼刻画了“孤鸿”的孤傲,高洁自许,不屈服于流俗的形象,这是苏轼心里的“自我”,同时也是苏轼对外界宣泄的真实情感。但是作者在突出这一形象时,深刻的切入到“情景”之中:文中的“缺月”、“疏桐”、“漏断”、“人初静”,在描绘这一情景的同时,苏轼着意铺垫、烘托即将出场的“主人”。 “缺月”、“疏桐”、“漏断”、“人初静”这些景物的出现,让人联想到“夜已经深了,天上的缺月,孤单的守着天空,漏壶也漏断,四处寂静,无人”的画面,道出了“尽染的孤寂”,在这种场景下“幽人”出场了,是“独往来”,而“孤鸿”也是“缥缈影”,失志的幽人与失群的孤鸿多神似啊!然而“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这里的孤鸿内心惊惧,幽怨,不被人理解,但即便是这样“孤鸿”依然拣尽了寒枝,不肯栖息,这正应和了“孤鸿”的品格,意趣的孤傲高洁,不流俗不屈服于大众的形象,这不像极了当时被贬黄州的苏轼本人吗?苏轼能恰好的刻画出“孤鸿”也即“自己”的形象,尽情倾泄自己的真实情感,在于苏轼很好的把握了“情景”,把自己融在那时那景里,似乎人景合一了,从而将境界推往高处。这首词的境界,确如黄庭坚所叹:“语意高妙,似非吃烟火食人语,非胸中有万卷书,笔下无一点尘俗气,孰能至此!”而此词之所以有如此境界:一是在于作者自身真实的情感;二是在于运用“情景”的高妙技巧,唯有如此才能把境界推向最高境界。
我们在欣赏作品时,同样也会很在意作者作品的语言,“恰好的语言”,将为“境界的构就”,尽显空间。不同的语言能够,营造不一样的“境界”。例如,王维的《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这首诗非常朴素,王维通过这首诗表达了对亲人的思念。“独在异乡为异客”,这句话里的一个“独”字与两个“异”字,用得真好啊,“独”自说明了作者那时是一个人,这样将作者孤孑的处境凸现入眼;两个“异”字,既表明了对“在他乡”的陌生感,也加强了作者与“他乡”的心理距离,那种飘零之感强烈无疑。接下来“每逢佳节倍思亲”,“每逢”一词道出思乡的频率,不是一次,不是两次......而更在一些特定的时节。“佳节”,用在此处,更顺应人的心里。一个人在外面时,很多的时候,在忙这,忙那,无暇顾及内心的情感,但是“佳节”来了,个人往往会抑制不住情感。“倍”在此处更显生动,用情,因为“佳节”的来临,在他乡,想念再想念亲人,那是再自然不过的情感。几个词的连用,让思亲是如此的自然,而又充满感情。再一句“遥知兄弟登高处”“遥知”一词的运用,进一步强调了作者在他乡,离家之远,这既符合实情,也使作者的想象生动感跃然而出。最后一句“遍插茱萸少一人”,这里的“少”,也用得很妙,联想家人在这一天将团聚,登高,感受家人的热闹同团圆的意趣,然而,还是少了,少了,就遗憾啦,因为少了一个人,让这个团聚有那么一些伤情。这种“少”的感觉,在作者的心里,更在家人的心里,家人的团聚更会联想到作者一个人在外的孤单,似乎比较起来,作者是更让人想念的,而这种想念能化解作者的孤单。本诗通过这些朴素字眼的运用,形象而又深刻的表达了个人在外的孤孑,与对家人的思念。对于突出“孤孑”同“思念”境界的构造,有不可替代的作用。
我们在欣赏作品时,总有一些深深浅浅的影子在心间萦绕,我把这个更多的理解为意象。作品自成的意象,便是意境构就的亮点。如陈子昂的《登幽州之台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陈子昂写这首诗时,正以右拾遗任随军参谋,在武攸宜统领的帐下,北征反叛的李尽忠。然而武攸宜不懂军事,在大败后,依然不采取陈子昂的正确建议。陈子昂因一再的建议而遭降职,报国宏愿将成为泡影,诗人一再受挫。也许爱国,压抑,愤闷等多种感情,让诗人慷慨悲吟,成此诗歌。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给人悠长的时间跨度,似乎时间拖着尾巴从历史的长河里摇摇摆摆移向未来,而诗人既看不见之前的“古人”,也见不到未来的“来者”;既从过去找不到慰藉,也似乎无法从未来找到希望,诗人就孤立在“历史”与“未来”之间。“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前一句写出了天地的宽阔无垠,而诗人在偌大的天地之间,独自“怆然”,独自“涕下”。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于是一个失意,苦闷,悲凉,孤独至极的胸有大志却报国无门的意象便在诗中折射出来。诗人用文字倾吐出,一个从诗人内心走出来的意象,也是由诗人文字架起来的意象,一个诗人“自我”的意象。因为如此,读诗的人才深受诗人的感染,为诗人感伤慨叹不已。诗人的形象融入在这场意境里,天地之间,诗人登上幽州的蓟北楼远望,感悟。生动的,闪亮的不是别的,正是诗人自己。
毫无疑问,作品要有意境,才可能成为好作品。而“意境的构造”,要达到最高境界离不开真实的情感,需要“恰好的语言”来引领,同时也需要意象的自成来衬托。因为情感是内容代表思想,“恰好的语言”是情感的载体,更是作品形式最外在的表现,而意象似乎是情感与语言联姻的“新生儿”,它们一起为“境界的够就”整容妆扮。“境界的构就”,只有这几方面都做好了,我们才可能让“境界”贴近“最高”,才能给人“境界”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