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洲芳文】
01.一副烂牌
“你的孩子患有先天性癫痫，应该是遗传导致的，而且检查结果显示孩子智力也不正常。遗传性的癫痫治愈概率几乎为零，孩子每次发病都需要及时就诊，否则会对大脑造成二次伤害。” 大夫冷冰冰地宣判着。
李玉梅抱着两岁的儿子壮壮，坐在穿着白大褂的大夫对面。 大夫此时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刀，一刀一刀剜着她的心。
她拖着几乎僵硬的双腿，一步一步挪出了诊室。 虽然双腿僵硬了，可是胳膊却比以往更加有力了，她紧紧地抱着正在熟睡的儿子，胖嘟嘟的他在熟睡，撅着小嘴儿，小脸蛋儿红扑扑的。
玉梅多想回到昨晚儿子发病之前的时光，她怎么都不敢相信自己的希望再一次毁灭了。
李玉梅生在偏远的农村，十八岁那年来到这座城市打拼，在服装厂做缝纫工。
她人长得精瘦，个子也不高，但干活绝对是一把好手，干了五六年缝纫工，也到了该找对象的年龄，同事王大姐给她介绍了刘旺。
王大姐做媒时候说刘旺身体不好，有癫痫病，但也不是经常发作，刘旺是本地人，家里有房子，在街道的福利工厂上班，也算个正式职工。
玉梅那时候已是大龄青年了，就凑和嫁给了刘旺。
婚后，最初刘旺一直倒也正常，他和玉梅恩爱有加，小日子过得也算幸福。婆婆说了好多次让他们赶快要个孩子，玉梅听别人说癫痫会遗传，一直不敢要。
她结婚晚，看着别人家的小宝宝也很羡慕，后来又经过打听癫痫遗传的概率只有5%，她觉得自己不可能那么倒霉吧，就心存侥幸要了孩子。
儿子生出来八斤多，出生后体检各项指标都正常，玉梅和刘旺的心头悬着的一块石头暂时落了地。可是孩子一岁多了，还不会爬，慢慢她发现孩子目光也有些呆滞，还老流口水，和同龄的孩子比较，她越来越觉得壮壮不正常。虽然玉梅不愿承认，可她心里已经蒙上了一团阴影。
直到昨晚，吃饭的时候，壮壮突然口吐白沫，翻白眼，手脚抽搐。玉梅吓坏了，抱起壮壮就打车赶往医院。
她一直在心里默默祈祷：不是遗传，不是遗传。可是，果然怕什么来什么，厄运没有放过她。
史铁生曾说：人生如同打牌，能抓到一手好牌的概率并不高，多数人都只抓到一手烂牌。
在外人看来，玉梅手里的这副牌简直要烂到底了。
02. 就命运而言，休论公道
刘旺癫痫发作的次数越来越多，而且脾气也越来越暴躁。有一次在公交车上发病，正好吐在一个小混混身上，惹怒了人家，被虐打了一顿，门牙都被打掉了，从那以后，刘旺的病情就越发严重了。
刘旺所在的街道福利厂效益越来越差，工资根本应付不来家里的开销。 除了日常的生活支出以外，他还要支付他自己的吃药、治疗费用，儿子的治疗费用，每个月至少要两千左右。
玉梅为了生活，把孩子交给婆婆带着，自己在市场租了个摊位卖菜，起早贪黑地挣几个辛苦钱，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后来她听说做家政赚钱，就和刘旺商量，“刘旺，我听人家说做保姆赚钱，我不想卖菜了，今天联系了一家中介，给我介绍了个活儿。明天我想去试试。”
“你去吧，我知道这个家拖累你了。我这副样子，真对不起你了。” 除了发病的时候，刘旺非常善解人意，苦难把这个男人已经折磨到像一头待宰的羔羊，身边的老婆和儿子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念想了。
第二天一早，玉梅给老公和儿子做好了饭，亲了一口还在熟睡的儿子的小胖脸，扭头出门了，关上家门，她悄悄地抹了一把眼泪。
她现在除了强打起精神来，拼命工作赚钱，还有别的选择吗？
玉梅没有什么文化，但是她能吃苦，干活麻利，同样的活儿别人得干四个小时，她两个小时就做完了。就这样，她一天接四份钟点工的活儿，月收入是同行的两倍。
家里躺着一个卧病在床的男人，还有个不正常的傻儿子。虽然心里再苦，玉梅从不把苦难写在脸上，不管走到哪里，她永远是精神抖擞，一副乐天派的劲头儿。
客户都喜欢她，她也从来不把她的苦日子讲给别人听。她的顾客越来越多，后来直接不需要家政公司介绍客户了，她开始自己单干了，收入就越多了。有时候为了多挣点，她一天接六家的活儿，晚上八点多才能回家。
她一点都不觉得累，回家看到老公儿子就开心。虽然在外人眼里他们是病人，可是在玉梅心里，他们只是亲人，都是和她一样的正常的人。
壮壮六岁那年，玉梅把他送进特殊教育学校。
“妈-妈-学校里—今天吃桃子，我给—你留了桃子。” 壮壮已经七岁了，头总是耷拉着，说话口齿不清，但是总是爱笑。
玉梅一把搂过儿子，摸了摸他的头。 虽然壮壮智力迟缓，但是他知道爱妈妈。
在壮壮十二岁那年，刘旺又一次发病没有抢救过来，去世了，只留给玉梅一个傻儿子和一摊子烂光景。
玉梅夜里睡不着，翻来覆去想着自己的日子，要怎么过下去。看着周围的人，人家都是健健康康的，而她的家呢?这叫什么家啊？
这些年她一直拼了命地接活儿，想把日子过得好一些，可现在命运为什么对她这么不公平？她到底做错什么了？
玉梅在客户家里收拾书桌的时候，看到打开的书里写着这样一句话：“就命运而言，休论公道。” 玉梅知道这句话就是说，各人有各人的命，没有啥公道可说。
除了咬紧牙关使劲挣钱，天天把自己累到摊倒就睡，她没有什么资格想三想四。
03.人间值得
转眼，壮壮十五岁了，在特殊教育学校上初三。壮壮虽然智力低下，好在他善良，温和，癫痫几乎再没发作过。
虽然在别人眼里他就是傻子一个，可是在玉梅心里，壮壮就是她儿子，永远值得她骄傲的儿子。
辛苦做了十几年家政，玉梅积攒了一笔可观的积蓄。她觉得自己到处跑，总是坐公交太慢，于是她学了驾照，自己花五万块钱，买了辆奇瑞汽车。
冬天在过年之前，她只接擦玻璃的活儿，一个冬天就挣了近七万块钱。
真是奇怪，这些年，玉梅天天这么高强度地卖命干活儿，她竟然从来没有生过病。有人问她为啥身体这么好，特别是那些阔太太们，总是羡慕她身体好，她说：“我没有你们那福气，我天生命贱，病不起啊。”
买了车之后，玉梅又攒钱买了一套两居室的房子，她说要留给她和儿子养老。
玉梅乐观、上进、善良的磁场吸引了好多善良的朋友，十几年的家政服务让她认识了好多好人，贵人。她们纷纷对玉梅出手相助，也不断给她介绍客户。 大家亲切地称呼她“小太阳玉梅”。
我正在这里咬文嚼字地写着玉梅故事的时候，也许她已经接了好几单活儿，一上午近千块已经挣到手了。
你问我人间值得吗？玉梅——一个弱女子，都能把一副稀烂的牌打到精彩，你说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