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漂流了许久后，伊森终于见到了那面传说中的巨大屏障，他摸着金色的头发，洁白修长的手指不停地在膝盖上敲击着一如他解决复杂程序时的激动样子。与无所事事待在船舱的见习生伊森相比，船长纪元淡定多了，他端坐在银色的座椅上，发出指令。

“打开机械臂，左臂打孔，右臂修复，预计0.034269微妙穿过屏障。”

“推动力等级由T1级调至T2级。”

“现在，开始穿越。”

伊森努力地向前探了探身子。飞船舷窗外是看不到边界的规则网格状屏障，大体是红色，中间夹杂着些许白色，每个网格结构都凹凸不平，体积大致相当于飞船的十分之一，黑色的飞船下方伸出了两只细长的机械臂，左边的那只精准地刺入了屏障的网格结构中，一阵撕裂声发出，网格仿佛橡胶树般吐出了无色的液体。

裂口飞速扩张，当眼前的数个网格被摧毁殆尽时，伊森眼瞳骤然一缩，他看到屏障对面那奇异世界内弥漫的物质就要顺着裂口涌出来，忽然想起电影“闪灵”里那扑面而来的血浪。就在这时，一股巨大的牵扯力传来，飞船动了，在不到微妙尺度的时间里，船身稳稳地穿越了裂口，没有一丝剐蹭，穿越到另一端后，机械臂上开始播撒白色的光团，裂口在肉眼可见的愈合。

伊森平复了下激动的心情，看向驾驶位上倪莲柔美的侧颜，拍着手说：“哇哦，不愧是最好的驾驶员。”作为见习生，他有幸见识到了领域内最顶尖的组合，船长纪元和驾驶员倪莲，他们一齐出场的数百次任务，无一失败。

倪莲那张极富东方美的面孔看向了伊森，她有着圆润的脸颊和立体的五官，鼻子和嘴巴小巧秀气，一双杏眼里此刻仿佛蓄满能量的激光炮。“工作时，我们不喜欢被打扰。”倪莲对这位已经跟船数次还大惊小怪的见习生冷冷地说。

伊森俊美的白人面孔上露出一抹惭愧，他小声地道歉：“对不起，您穿越血脑屏障的操作实在太完美了，飞船安稳得就像千年以前的火车。”

“没关系，小伙子，做了这么久搭档，我还是和你一样惊叹。”高大的船长纪元说，他走到前舱，开始定位此次行动的目标。事情来得太突然，许多细节需要现场商议，这对纪元来说也是第一次。

看着专注商量的倪莲和纪元，伊森忽然发现是不是中国人天生适合治疗师这个行业，许多知名业界人士均来自中国，更不用说眼前这两位顶级搭档了，他的目光从飞船内移开，飞船平稳地穿行在液态的环境中，无数网格整齐地堆叠在两边，它们有的是方形，有的是星形，还有的伸出了无限延长的触手，上面不时闪现出炫彩的光芒。

“神经细胞。”伊森自语道，他趴到舷窗边，仔细盯着看不到尽头的触手，在视野的最远端，无数不规则球体伸出了漫天的细密触手，交错成一张壮观得甚至让人感到恐怖的网络，一丝丝炫彩的光弧在网络中不停闪现，那是电讯号，负责传导电讯号的触手是神经细胞的轴突。

在这片淡色系的大脑世界，伊森被灵光乍现的电讯号深深吸引，人们见识过太多壮丽的星空，无止境的求索遥远的奥秘，伊森也一直痴迷于探寻地外文明的痕迹，现在来到微观世界，才发现作为生命的人类自身也是如此壮阔而美丽，他想起纪元在培训课上讲的话——自混沌中诞生秩序，由无机物创造生命。

这时，倪莲清冷的声音将伊森的思绪拉了回来：“方位确定，调至T1级动力。”飞船再次启动，为避免对大脑造成尽量非必要的影响，船身在脑脊液中缓慢航行。暂时无事可做，纪元船长招呼伊森坐到了前舱。

“小伙子，怎么觉得你今天很兴奋呢？”纪元笑着问道，他眼睛不大，笑起来几乎眯成一条缝，加上脸颊的酒窝，看上去可爱又有亲和力，很难让人联想到他执行任务时的果敢。

伊森小心地看了眼倪莲，然后小声说：“您知道我们今天来的是哪里吗？”

“不清楚，看样子是个军事基地。”纪元想了想说。这次的任务不期而至，一群神秘的黑衣人将三人从公司用跨行星级飞船接走，直接送到了治疗室内，他们甚至连病人都没来得及见便启动了意识量子化，投影到了微型手术飞船里。

伊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飞船离开地球后行驶了很久，那些黑衣人身上还有着军人般的铁血气息。

“怎么样，感觉还好吗？”纪元关切地看着伊森，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成功将意识转化为量子态，意识从肉体内剥离的痛苦很多人无法承受。

“还不错，看来我或许适合做治疗师。”伊森脸上写满了兴奋，他已经跟船进行了五次治疗，不过都是靶向轰杀肿瘤细胞，被炫目的激光和白色的靶向肿瘤标志物的炸弹差点闪瞎眼睛，今天的脑神经修复还是第一次。

“没时间闲聊了。”倪莲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一片凄凉的区域在前舱的视野内越扩越大，到处是断裂的轴突，许多细胞胞体已经破裂，里面的内溶物正向脑脊液环境中释放出来。

“糟了，快控制泄露的内容物，阻止炎症细胞来干扰。”纪元果断地开始操作，飞船舱体内不断飞出激光光束，在纪元的控制下精准地将内溶物们分解为小分子，伊森认出了短棒状的线粒体、片状的内质网，剩下那些提示他回去后好好复习下生物学课本。

有惊无险的将区域内清理一番后，蠢蠢欲动的炎症细胞没有向这里蜂拥而至，飞船内的三人舒了一口气。纪元打开舱门，一股淡淡的腥味涌了进来，他穿着防护服游出了飞船，脑脊液可比游泳池粘稠的多，纪元艰难地游到了断裂的神经细胞轴突上。

“原位打印蛋白质和磷脂。”纪元对着飞船的方向说道。银色的小机器人们从飞船内一股脑儿飞了出来，它们是连接着飞船的微型3D打印机器，看上去有点像星球大战中的R2-D2，圆筒状的躯干快速地附着到了轴突断裂的地方。纪元娴熟

地将断裂的两端接在一起，接着3D打印机器开始工作，小方块形状的白色蛋白和磷脂整齐地不断生成，一处缺口很快修复成功。

“刺啦。”随着轻微的电弧声，轴突上再次闪过七彩的电讯号。

“万里长征第一步。”前舱内，驾驶位上的倪莲轻声说，她震惊的目光落在远处，好奇病人到底遭受了怎样的事故，才导致这片脑域内如此多的神经细胞出现了损伤。

倪莲驾驶飞船准确地落到每一个神经元细胞的断裂处，纪元跳下去将裂口结合，再配合3D打印机器在原位修复。伊森惊叹地看着他们天衣无缝的配合，不论是控制飞船的准确悬停，还是将断裂的轴突结合，这都不是AI能完美做到的，所以才需要治疗师进入患者的身体。

量子态化的意识可以传输到微型飞船中，投影出微观世界的人体，但意识具有唯一性，当治疗师们进入病患体内时，自己的身体便没有了意识，这显然具有风险。在完成了大约70%的神经细胞修复后，三人的身体都变得虚幻起来。

“撤离吧。”纪元说完后，果断地从粘稠的脑脊液中游回了飞船。

黑色的船身乘风破浪般向来时的血脑屏障处驶去，再一次安稳地穿过后，伊森望着倪莲的侧颜，决定先从驾驶技术学起。

二

这是颗土黄色的星球，纪元站在封闭式的基地窗边，眸光微微闪动，他看向灰暗的黄色天空，心中隐约觉得有一丝熟悉的感觉。难道自己曾来过这里？那必然是25年前的事了，6岁时的记忆早已变得细碎又模糊，尽管可以通过技术修复，但纪元感受到内心本能地在抗拒。

餐厅的门打开，一脸倦容的伊森走了进来，径直坐到餐桌边开始享用早餐，他干了一杯色泽鲜亮的橘色橙汁后，才注意到窗前的纪元。

“纪老师，您起得真早。”伊森揉着眼睛说。

“早。”纪元说，见到伊森，他坐回餐桌边继续吃剩了一半的金黄色吐司，香甜的味道在嘴里蔓延，被昏黄天空压得低沉的情绪好了一些。纪元决定关心下这位仅仅比自己小两岁的见习生，他主动开口问：“伊森，昨晚休息得怎么样？”

每次治疗后，意识回归肉体的第一时间会无比疲倦，所以昨天三人结束治疗后立刻从传输舱爬出回到了房间，伊森足足睡了15个小时。

“还好，您可真厉害，看上去神采奕奕的，不愧是神经系统S级的人物。”伊森赞叹道，要成为治疗师，首先需通过神经系统强度测试，看能否承受意识的转换，纪元和倪莲都是最高的S级。

“慢慢就适应了，我也是训练了几百次后才稳定下来。”纪元说着拍了拍伊森的肩膀，善解人意地和煦笑着。伊森感受到纪元话中的鼓励，他报以感激地微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他想起自己从驾驶学起的计划，于是告知了纪元。

“嗯，你很有挑战精神，大部分治疗师都被挡在了血脑屏障外，”纪元惊讶地看着伊森的蓝眼睛说，“当然，倪莲是最好的驾驶员，你可以从她身上学到很多，前提是你先得学会与她相处，说真的，很少有男士能和她相处得愉快。”

伊森想起男实习生间的传言，心里面忐忑了几分，他看了眼表，上午10点钟，倪莲还没有出现在餐厅，于是问道：“纪老师，倪老师已经来吃过早饭了吗？”得到纪元否定的回答后，伊森变得悻悻然，嘴巴一张一合，欲言又止。

犹豫半晌后，伊森还是神秘兮兮地开了口：“您知道这是哪里吗？”

“不知道。”

“这里是传说中的星门基地。”

“当啷。”纪元手中的叉子掉到了盘子上，他声音忽然微微发颤，问伊森：“星门基地？你是怎么知道的？”

伊森眨眨眼，两只白皙的手灵巧地活动着，仿佛在弹一架看不见的钢琴，他悄声说：“我是探秘者协会的极客，本来就对地外文明感兴趣，刚刚我在房间里尝试了一下，发现这里就是星门基地。”伊森的尝试指的是入侵军事基地的系统，他自然不会说得那么直白。

“探秘者协会？”纪元嘴里咕哝道。他听说过这个组织，成员是一群对地外文明十分狂热的爱好者，经常抛出政府在哪里隐藏了地外文明的下消息。至于星门基地，纪元也有一点印象，传说是25年前发现的一处虫洞式的空间界面，另一端可能有地外文明的存在，起初新闻上热闹无比，可很快关于空间界面的一切都销声匿迹，但出现了另一个传言，声称军方在空间界面处成立了一个叫星门的基地。

伊森兴奋地想再说些什么，基地的工作人员出现了，将他们请到地下建筑网中的一间会议室。在一位军衔颇高的年轻参谋介绍下，他们终于对此行有了全面地了解。病人名叫倪天，是星门基地的总指挥官。男，年龄55岁，看上去五官棱角分明，身形壮硕，如今已经躺在了休养舱内。两日前秘书突然发现他倒在办公室内，于是从地球请来了最好的治疗师。

在见到倪天影像的那一刻，纪元的眼神先是疑惑，然后露出恍然，他的双手开始不停摩挲着桌面，用这种方式表示他的欢愉，现在他已无比确信自己曾来过星门基地，只不过25年前，这里还是普通的宇宙旅游观光点。

伊森的关注点还在倪莲身上，他问道：“你们没有请倪莲老师来参加会议吗？”

年轻参谋面色一滞，咳嗽一声后回答：“倪，倪治疗师已经去病房了。”

在病房见到倪莲后，伊森开始怀疑人类是否为变温动物，她的目光、她的表情、她的气场都那样的冷，整个房间内的空气仿佛都被冻住了，直到躺进传输舱后，伊森才开始喘气，他听到旁边纪元的传输舱也响起了呼气的声音。

三人将意识转换成量子态，传输进了微型飞船内，这一次穿越血脑屏障不再顺利，伊森感觉到飞船与屏障内的细胞发生了多次剐蹭，粉白相间的屏障微微震颤。飞船内气氛死一般的寂静，伊森悄悄问纪元，后者无奈地摊手，悄声说自己也从没见倪莲的这副模样。

纪元神情坚定，他回忆起25年前被倪天所救的记忆，如今冥冥中来救治昔日的恩人，他发誓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救好倪天。刚抵达受伤的脑域后，纪元便迫不及待地进入了脑脊液开始了修复工作，迫于舱内恐怖的氛围，伊森也随着纪元来到神经元细胞的轴突上，他用了一会儿才适应了脑脊液粘稠的环境。

一道炫彩的电弧从远处疾驰而来，“刺啦刺啦”的声音在逼近伊森身边时烟消云散，因为轴突在这里断开了。防护服内的纪元伸出手臂，将断裂的两截轴突抓到了一起。

“开始修复。”随着纪元的一声令下，飞船选停在两人正上方，3D修复机器从上面落下，新的蛋白质和脂质源源不断地合成。没过多久，纪元皱起眉头看向了飞船，连伊森都注意到缺口的愈合越来越缓慢。

“倪莲，怎么回事，为什么飞船一直找不准悬停位置？”纪元回到飞船，刚一进舱便大声问道，伊森跟在他身后。他们靠近时才倪莲的五官扭曲着，双手不住颤抖。

“你怎么了？”纪元急忙关闭了飞船的操作模式，心中开始担心自己的搭档，搭档的近十年间，他从没见过倪莲的这副模样。在病房时倪莲看上去情绪的确很差，不成想已经到了影响驾驶的地步。

“对不起，我可能没法完成本次治疗了。”倪莲别过头去，只留给纪元和伊森一个纤细的背影。伊森瞪大了眼睛，治疗师放弃治疗病人，这是前所未有的医疗事故，公司恐怕会对倪莲展开严苛的追责。

纪元沉默半晌，进入病房时倪莲正呆呆地站在倪天的病床前，那时他心中的猜测在此刻得以证实，他面色复杂地开口：“倪莲，是因为病人的身份吗？”倪莲依旧没有回头，但身子明显地颤了一下。

“倪莲，我们是朋友，我知道你的痛苦，我知道他不是个负责任的父亲，”纪元的声音满是怜惜，他顿了顿继续说：“可我们是治疗师，救死扶伤，是我们的天职，我们如果放弃，你的父亲可能就会彻底失去生命。”

伊森震惊地看向倪莲，他联想到倪莲和倪天的相貌，一样立体的五官，一样高挺的鼻梁，继而倪莲对男人异常冷漠的怪癖性格在他心中也有了解释，这很可能源于家庭导致的不幸童年。

“对不起，我做不到，一想起独自在地球的日子我就没法控制。”倪莲的身体开始抽动，她的语气越来越歇斯底里。“为什么，为什么一消失就那么多年，为什么说好一周就可以回来，却只留给我一个妈妈死了的消息，为什么一出现就要我来救他，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看着颓然的倪莲，伊森心中痛了起来，他从纪元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情绪。“我们先出去，让她静静。”伊森看到纪元的口型。

来到飞船外后，纪元沉默半晌，一道又一道的炫彩电弧在他们身边呼啸而过，想了许久，纪元直勾勾地看着伊森，目光射出一往无前的坚定。

“你来开船。”

“我，我来开，这怎么行呢？”伊森瞪大眼睛，以为刚刚听错了，自己只通过了模拟训练，还没有真正在人体内驾驶过微型飞船。上手这个念头他一直有，事到临头，面对不期而遇的机会却忽然打起了退堂鼓。

“时间不多了，必须尽快修复神经，否则会造成永久损伤，让倪莲在旁边指导你吧。”纪元说着走向了飞船，他的手拍在伊森的肩膀上，语气充满信心：“我看过，你的模拟成绩很好，我相信你。”

伊森深深吸气，他环顾四周闭上了眼睛，在他脑海中炫彩电弧的跃动似乎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场，这便是代表倪天生命之火的意识。一小时后，如果没得到有效救治，生命之火可能会彻底熄灭。

“呼。”伊森长舒一口气，转身走进了飞船。

三

黑暗的房间中五支蜡烛忽明忽暗，它们插在雪白的生日蛋糕上，中间有着生日快乐四个鲜红的字迹。倪莲坐在温暖的烛火前，双手合十，期待地看向门口。屋内寂静得连风吹动火苗的声音都清晰可闻，倪莲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她恍惚间当成了是脚步声。

是爸爸和妈妈回来了吗？倪莲脸上露出了笑容。

门打开了，进来的是位穿着军装的叔叔，他站在烛光后面色沉重地开口，嘴巴一张一合，可倪莲却听不到声音。

“倪莲，倪莲。”一阵呼唤的声音忽然在黑暗的房间响起。

“倪莲，倪莲。”声音变得急切。

“倪莲老师。”声音越来越大，震碎了黑暗的房间。

倪莲痛苦地捂住额头，身体靠在了驾驶椅上，伊森的目光看来，半是祈求半是关切，倪莲看了下操控面板，上面显示飞船在被脑脊液中的其他物质冲击后开始震颤。脑脊液的成分显然比模拟训练复杂得多，这超出了伊森的处理能力。倪莲趴到窗边，一大片半透明的胶状物质正在飞船附近游荡。

“是细胞碎片。”倪莲说，声音还是有点发颤。“细胞本来就在代谢，我们控制了免疫反应，所以这些碎片没有被免疫细胞清理掉。”

“那怎么处理呢？”伊森嘴里发苦，课堂上并没有训练过这种情况，飞船下方纪元还在专注地修复神经元，上方的不稳定对他来说无疑增加了极大的难度。

“打开舷窗，手动驾驶飞船，我会跟你说细胞碎片的位置，你及时调整飞船的角度避开。”倪莲将座椅搬到了窗边，双手拢了拢耳边的黑发，自己是治疗师，救死扶伤是自己的职责。可她刚坐下，黑暗的房间又包围了过来。

那位军装叔叔轻声说：“小莲，爸爸和妈妈有任务，叔叔来陪你过生日。”

“任务，那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啊？”倪莲轻声问，乌黑的眼睛闪过一丝失落。

“过些天吧，到时候他们一定给小莲好好地补过生日。”

“好吧。”倪莲撇着嘴说。尽管只有五岁，但倪莲却也知道父母是受人尊敬的科学家，经常乘坐飞船前往各个星球。三天前，他们接到一个通讯后便匆匆结束了休假，倪莲只记得他们反复提到了“虫洞”这个词。

“咚。”一块细胞碎片撞上了飞船，倪莲从摇晃中回过神来，她失误了，没能及时给伊森汇报情况，一抹惭愧的红晕爬上了倪莲的脸颊。

“对不起。”倪莲拍着自己的脸蛋，试图用痛感让自己保持清醒。

“没关系，这对纪元老师也是一次锻炼。”伊森报以理解的笑容，同时开了个玩笑。他渐渐稳住了操作，倪莲精准地告知细胞碎片的位置，并附上操作指导，“左转15度，下倾12度。”两人的配合愈发熟练，飞船稳定下来，他们看到飞船外的纪元竖起了大拇指。

倪莲坐在舷窗边，伊森看到一个曼妙的剪影，他看出倪莲的情绪慢慢平静，想着再说些俏皮话来进一步缓和气氛，但倪莲却先开了口。

“好神奇，25年没见过的父亲，一见面我却出现在他大脑里。”倪莲的侧颜像是尊绝美的雕像，丰润的嘴唇微微开合。

“倪天指挥官是你父亲？”伊森声音温和，他明白倪莲在倾诉，这大抵是这位公司内的冷美人积蓄多年的释放。

“是的，在我五岁后，就没再见过他，只甩给我一个妈妈去世的消息，小学、中学、大学，每一次人生的重要场合，我都期待他会出现，可我只能看着同学们在父母的陪伴下笑着在校园里拍照。”倪莲的脸上写满了失落，她眼帘低垂，继续说：“对了，虫洞是不是空间界面，我记得你好像对这些很感兴趣。”

“嗯。可以这么理解，空间界面可能连接着另一处星空，乃至时空。”伊森说。

“这里就是他们当年执行紧急任务的地方吗。”倪莲低声说。长大后，她渐渐明白了父母的工作性质，他们属于政府的秘密天文部门，时常需要前往新发现的星球进行检测，虫洞或者空间界面是他们谈论最多的话题。保守的父亲觉得应该将发现的空间界面严密监控，但乐观的母亲认为或许可以进行探索，去发现非地球人的文明。

“星门基地。”伊森轻声说。“是这个基地的名字，你的父亲是这里的最高指挥官，看情形传说的星门真的存在，或许就在基地中间的那处黑色闭环内。”伊森在餐厅吃饭时看到了基地的简图，最中央的位置有一大块黑色区域。

“小心！左侧23度。”倪莲意识到自己走神了，她慌忙喊道。一颗约么有飞船体积三分之一细胞碎片眼看向着飞船撞了过来。

“收到。”伊森高声喊道，他双手飞快地旋转，一丝不差地将驾驶舵旋到了准确的位置。倪莲惊讶地望向伊森，后者灵巧地展示着自己的修长的双手：“我可是极客，手速是必要的条件。”

倪莲松了一口气，这位实习生拯救了本次治疗，虽然驾驶看上去还微微生疏，但足以应付接下来的修复。25年的隔阂也抵不过血脉亲情，倪莲希望父亲能尽快好起来，修复的进程越来越顺利，伊森准确地驾驶飞船落到一处又一处轴突的缺口，纪元娴熟地接上端口。

随着最后一根神经元修复完成，通讯频道里响起三人的欢呼，这时纪元激动地大声喊道：“你们快来看。”

倪莲和伊森跳出了飞船，他们浮动在脑脊液中，头顶四方是密集的神经网络，在灰白的空间里，到处闪烁着炫彩的电弧，它们闪动的频率越来越快，变成了跃动的电流在巨大的网络内流转。

纪元面露兴奋，用力地握紧了拳头，成功了！他们成功修复了倪天的神经系统，跃动的电流代表意识即将恢复，信息流重新出现，倪天马上就可以醒来。纪元慢慢来到一处神经元的节点，多条电流在此汇聚，他将手探进了电流中。

“记忆，这是倪天的记忆。”纪元喃喃说，他急忙回头向着倪莲大喊：“倪莲，将手放到电流里面。”

倪莲犹豫片刻，还是探出了纤细的手指，在触电的瞬间，她看到了一幅有些熟悉的画面。碧蓝的天空下，一群人在青草地上欢声笑语，他们穿着蓝紫色的学位服，尽情地享受着毕业的欢乐，倪莲在人群中看到了脸上挂着落寞笑容的自己，她还看到眼前的男人低头抹去了眼角的泪滴。

父亲参加了自己的毕业典礼！倪莲醒悟过来。画面一转，倪莲的十八岁生日，倪天在生日派对上悄然留下了一盒礼物，然后离开。倪莲开始疯狂地到处寻觅炫彩电流，她一次又一次进入父亲的记忆。5岁，6岁，7岁，直到30岁，自己的每一个生日父亲都悄然而至，默默祝福后再悄然离开。

“原来他从不曾离开。”倪莲喃喃说道，泪流满面。

四

手术结束后，倪莲搬进了病房照顾尚在昏迷的倪天，心结打开的她脸上笑容明显变多。

纪元和伊森暂时闲了下来，伊森对基地中央的黑色墙体越发感兴趣，又一次早餐的时间，伊森一边喝着牛奶，一边向纪元讲述他的计划：“倪天指挥官在慢慢恢复，你说我们可不可以请他讲一下星门基地的秘密呢？”

“这应该属于军事机密吧。而且我觉得星门不是什么好地方，别忘了，总有种不详的预感。”纪元面色阴郁，浓密的眉毛拧了起来。

“你不好奇吗？到底有没有穿越空间的界面，有没有与外星人发生接触。”伊森低声说：“看基地的情形，这两者可能都是真的。”

纪元放下筷子，手指深深嵌进了焦黄的吐司里，他看着伊森兴奋的蓝色眼睛认真地说：“好奇，有时候会带来危险。”

“危险？”伊森愣了一下。

纪元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对未知的探索总会带来不可预料的危险，无垠的宇宙星空是美丽的，但也是危险的。璀璨的光芒可能意味着文明的灯火，同样，也有可能是激光武器的爆发，相比起来，我觉得人体的世界同样值得探索，你不觉得神经元上炫彩的电流很美丽吗？”

伊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神经网络那美妙又复杂的机构出现在脑海中，一道道彩色的流光不停闪现，中间夹杂着几抹黑色，他好奇为什么会出现黑色的电流，打算请教一下经验丰富的纪元，却看到对方穿好了防护服，已经走到了门口。

“我想，倪莲的母亲可能就在探索未知的过程中付出了代价。”纪元说完推开了门。

呼啸的风沙拍打在纪元的面罩上，一如25年前的那个下午。这里的引力是地球的三分之一，纪元轻飘飘地在基地内漫步。中央的黑色墙体分外醒目，纪元注意到附近已经没有士兵在警戒，他记得刚来时这里有十几名士兵。

那时候还是个影视基地吧，纪元的目光扫过昏黄的天空，记得旅游的宣传广告上说不少星际牛仔的戏码都在此拍摄，所以自己才会央求父母来这里旅游。那处淡蓝色的光幕忽然就出现了，小伙伴和自己都很兴奋，以为发现了童话中奇异的秘境。

好奇驱使人们向着犹如湖面的蓝色光幕靠近，纯洁的色泽掩盖了它的危险，当距离光幕只有十几米时，人们忽然发现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他们无法出声，无法移动，甚至无法转动眼珠，四岁的纪元恰好在最外围，恐惧笼罩了幼小的他，一股危险慢慢向他蔓延。

就在纪元绝望的时候，军人们出现了，他们穿着防护服来到蓝色光幕附近，一双有力的大手将纪元抱了起来，他看到一张坚毅的面孔和一个如春风般温柔安慰自己的阿姨。

纪元的脚步停在了病房的窗外，他的目光落在了说笑的倪莲和父亲身上。拯救纪元的是倪天和他的妻子，也就是倪莲的父母，他不得不感叹命运的奇妙，原来自己与搭档间还有这样一段缘分，他也终于明白倪莲对男人们冷漠的原因。

那天被救之后纪元很快离开了这里，这次治疗他才知道那位春风般温柔的阿姨已经牺牲，而倪天则成为星门基地的指挥官，一直坐镇于此，消失在了倪莲的生活中。

两天后，倪天完全康复，他在餐厅宴请纪元、伊森和倪莲，向他们表达了最诚挚的谢意，不过最令他惊喜的是女儿的理解。

“其实我应该谢谢您才对，您还认识我吗？”纪元举起了红酒对倪天说。

倪天的眼睛和倪莲一样乌黑明亮，他眨了眨眼，似乎认出了纪元的面孔。“小胖子，你是当年的小胖子。”倪天笑了起来，两手比划着盘子的形状，继续说：“当年你的脸有这么胖，没想到现在瘦啦。”

“是啊，我回去后觉得后怕，遇到危险跑都跑不动，所以下定决心减肥。”纪元笑着说，他转向一脸茫然的倪莲和伊森，简述了25年前惊心动魄的旅程。

伊森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兴奋地看向倪天：“这么说，星门真的存在，是不是就在黑色的环形建筑里面，倪长官，可以允许我参观一下吗？”坐在倪天身边的年轻参谋皱起了眉头，伊森的要求显然不符合规定。

“是的，星门就在黑色建筑里。”倪天出人意料地正面回答了伊森的问题。“但参观是不可以的，星门太危险了，你没有听到纪元的经历吗？”他的语气慢慢低沉。星门吞噬了他挚爱的妻子，让自己的家庭支离破碎，他希望世人能遗忘掉这里。

“好吧，那真是太遗憾了。”伊森耸了耸肩说。

“爸爸，妈妈她是因星门而死吗？”倪莲忽然问，纪元的叙述让她想起母亲对类似虫洞的空间界面格外关心。星门显然极为危险，母亲是否因研究星门而导致了可怕的意外，倪莲迫切地想知道发生在母亲身上的一切。

倪天闭上眼睛，半晌后痛苦地看着倪莲说：“我不知道。”

“不知道？”倪莲眼眸中满是疑惑。

“我不确定你母亲是生还是死。”倪天的脸上写满了痛苦，他似是在自语又像是倾诉：“她，她进入了星门。”

“星门！”倪莲、伊森和纪元惊得站了起来。纪元想起靠近星门的恐怖，它的确有种莫名的吸引力，然而当人们靠近才会发现它的危险，纪元清楚记得自己失去了行动力，只能雕像般地傻傻站在那里。

倪天握住了倪莲冰冷的手说：“所以我一直守在这里，就是希望你母亲回来时，我还在原点。我一直都不敢将事实告诉你，更不敢面对你，因为我太懦弱了，我弄丢了你母亲。”痛苦撕裂了这位坚毅长官的最后防线，他泪流满面，与女儿相拥而泣。

纪元和伊森退出了餐厅，将空间留给这对父女尽情宣泄，伊森匆忙回了房间，只剩下纪元游荡在基地里。纪元来到走廊的窗边，黑色环形建筑映入他的眼帘，蓝色的光幕就躲在建筑里面。他的眼眸仿佛穿透了黑色墙体，看到了薄薄的一层蓝色水波，仿佛一小块天空铺在了地面上，踏进去便是另一个空间。

“滴滴，滴滴。”通讯器忽然响了起来，纪元看到伊森的讯息，径直来到他的房间。

“快进来。”伊森将纪元赶忙拉进了房间，纪元发现一台电脑正放置在桌上，上面快速地运行着程序，界面飞速地变幻。

“我发现他们控制星门的程序了。”伊森的目光没有兴奋，而填满了疑惑。

“你清楚入侵军事基地网络的后果吗？”纪元无奈地问道。

“这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个。”伊森面色凝重地说，他点击了下屏幕，电脑上出现了一个圆形的黑色轮廓，在其中央有一片碧蓝的光幕。

“这是什么？”纪元问道。他认出了曾让自己陷入险境的星门，但不知道包裹着星门的圆形轮廓是什么。

“系统里称之为屏蔽场，用来屏蔽星门传出的能量与信号，切断星门与这处空间的联系，”伊森的语气变得意味深长起来，“但现在，我发现有人修改了控制程序，屏蔽场快要消失了。”

五

“怎么了？”年轻参谋进到伊森的房间时，脸上还带着唏嘘不已的表情，他从未见过长官柔软的一面。在他看来，倪天更像是个不知疲倦的机器人，不停歇地对星门进行研究。

纪元快速地说明了情况，不待震惊的年轻参谋质问，连忙说：“现在屏蔽场在慢慢消失。”

“你们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这是对军事基地的非法刺探。再说了，你们有能力攻入基地的系统吗？”年轻参谋的语气满是质疑。伊森没有说话，静静将电脑推到了他面前。

“我们采用的是内部网络，权限多层管理，基地、司令部和参谋部分别掌握一部分，不可能会出现”参谋的话戛然而止，他惊恐地盯着电脑屏幕，不可置信地说道：“屏蔽场，真的在慢慢打开。”

“会有什么后果？”纪元心中升起了不安。

“你是25年前唯一的幸存者。”参谋的话在小小的屋内带来了一阵冷风，三个人面面相觑。“必须得立刻通知倪天指挥官。”

“我建议不要这么做。”伊森的语气压抑得让人想起暴雨前的乌云，他快速敲击了屏幕几下，然后说：“如果我没猜错，打开屏蔽场的指令来自这个房间。”

屏幕上出现了基地的简图，纪元认出闪着红点的地方是倪天指挥官的房间。“不可能。”纪元激动地说，从星门处拯救自己的英雄怎么可能会打开噬人的星门呢！他看向年轻参谋，试图从对方眼神中得到肯定。

“我还查看了最近的日志，倪天指挥官似乎不是在办公室内晕倒的。”伊森犀利的目光投在参谋身上，后者脸色涨红，似乎被戳到了痛处，纪元也看出倪天的受伤另有隐情。沉默半晌后，参谋说出了真相。

“指挥官被发现时，他倒在了星门旁边。”

这下纪元也不得不承认倪天行为的蹊跷，但当务之急是阻止屏蔽场的继续减弱，在犹豫的参谋面前，纪元展现出团队领导人的魄力。“我相信你们有应急预案，现在请启动，我和伊森负责去处理倪天指挥官的事情。”

“倪莲在哪里？”纪元转身看向正在联系倪莲的伊森。

“她回复说在散步。”

“在哪里？”

“在星门。”

纪元和伊森退对视一眼，飞快冲出了房间。

直径超过100米的环形建筑内，倪莲放下了通讯器，倪天领着她慢慢向蓝色光幕靠近。

父亲提出带自己看一下星门时，倪莲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她想亲自看看能够将母亲夺走的星门究竟有怎样的魔力。蓝色的光幕有着绸缎般的质感，它像是一汪澄碧的湖水，又像是一小块碧蓝的天空，它引发了人类心底对宇宙时空最美妙的畅想，它的神秘仿佛一层面纱，见者总会忍不住上前揭开。

“爸爸，我们不要再靠近了好吗，我有些害怕。”在距离光幕30米的位置，倪莲停了下来，倪天站在她身前，身体缓缓颤动。

“没事，来吧，或许妈妈能感应到你，就会回来了。”倪天用低沉的语气说。“你也很想她吧，直觉告诉我，你靠过去一定会有奇迹发生。”倪天说完，身体颤动地更加厉害了，倪莲走上去，看到倪天扭曲狰狞的面孔。

“爸爸，你怎么了。”倪莲焦急地扶着倪天问，她发现倪天的身体发烫，双时而迷离，时而清明，他粗重的喘息声在偌大的环形建筑内回荡着。“爸爸，你还好吗，我们先回房间检查一下吧。”倪莲拉起倪天就要向外走。

一股大力从倪天的手腕上传来，他将脸贴到倪莲面前说：“快走，小莲，快走。”话刚说完，五官再次扭曲起来，又说道：“快去，靠近它，这样你母亲才能回来。”倪天癫狂的样子吓坏了倪莲，她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被倪天拉着向蓝色光幕一步步靠近。

忽然间咚的一声，倪天栽倒在地上，倪莲惊讶地看到纪元和伊森气喘吁吁地站在后面。“回基地再说。”纪元晃着手中的棒子粗声说。

病房内，倪天被绑在了床上，他似乎堕入了无间的噩梦，一直紧闭着双眼，口中喃喃自语，几人静静站在一旁的传输舱前思量着对策。伊森高超的技术证明了倪天的确试图解除星门的屏蔽场，年轻参谋果断将危机上报了参谋部，在他们的帮助下屏蔽场重新稳定了下来。

关于星门的一切都对三人公开了，纪元惊讶地发现原来当年靠近星门的几十人并没有真正死亡，他们成了植物人，陷入永远的沉睡，身体机能维持着基本的运转，但脑波却归于寂静。倪天的脑电波图显示他似乎处于高度的思维活跃状态，这与第一批星门遇难者沉睡前的情况一致。

大脑！经验丰富的治疗师纪元找到了问题的关键，他们决定再次进入倪天的大脑，寻找这种癫狂状态的原因。

“倪莲，我们是最好的治疗师，没有我们解决不了的病症。”在躺进传输舱时，纪元高声说。

“算我一个吧，上次我也很厉害的。”旁边的舱体内响起伊森瓮声瓮气的声音。

安静片刻后，第三个舱内传来倪莲温和却充满力量的声音：“谢谢。我相信我们是最好的团队。”

“好，倒计时，三，二，一，量子同步化开始。”

传输舱内探出了细密的探头，它们齐齐附着到纪元的头部，量子函数生成后，意识脱离了肉体，进入了倪天皮肤上的微型飞船，随着注射枪的强大推动力，飞船射进了倪天的血管。倪莲恢复了顶级驾驶员的本色，飞船安稳地穿越了血脑屏障，抵达倪天的大脑。

“天啊。”伊森夸张地捂住了嘴，蓝色眼睛倒映出脑脊液中的异变。

“这是什么！”纪元指向神经网络中的电流循环，在如星球般的巨大网络中，炫彩的电流不停跃动，然而还多了一股黑色的电流，夹杂在炫彩的电流当中。飞船缓缓前行，一些神经细胞的表面附着了黑色的物质，在这片灰白的世界中分外明显。

纪元从飞船上跳下去，落在了一根黑色的神经细胞轴突上，他摸了摸黑色的物质，像是淤泥的触感，感觉像是某种基本分子，就像细胞膜的基本分子是蛋白质和脂质。“这应该是就是导致意识癫狂的罪魁祸首。”纪元的目光移向上方。在整个脑神经网络里，不知有多少细胞正在被黑色物质侵染，纪元判断当黑色物质占领所有细胞时，倪天将陷入沉睡。

“看起来只有这一个解释了，可这么多黑色物质，我们怎么解决呢？”伊森和倪莲皱起眉头，面面相觑。

“先试试现有的办法吧。”纪元说。飞船探出了机械臂，激光切割刀从孔中刺出，纪元小心地操控着切向了黑色的轴突，那些物质如春雪般在纪元的眼中慢慢消融。

“有效果。”伊森振奋地说。但接下来的几种处理方式都没能奏效，尤其是曾经无往不利的靶向分子炸弹，根本无法识别黑色物质。倪莲思索了许久，得出这些物质的基本分子排列方式与人类细胞相差太多的结论。

“激光武器不能用。”通讯器里响起纪元的声音。“显微尺度上操作精准，但太消耗时间了，我们消灭的进度赶不上黑色物质扩散的速度。但如果对整个大脑施加激光，那势必会影响正常的细胞。”

“扩散？”伊森仔细看向飞船下方的黑色轴突，接着说：“但这东西看上去不具有增殖能力啊？”

“是啊，看上去没有增殖能力，但它们的确在扩散，除非？”倪莲慢慢分析着。

“除非它们有共同的源头。”纪元的声音变得异样起来。

“源头，什么源头。”伊森问道。

“不用想了，看来我们清除黑色物质的行动已经引起源头的注意。”纪元的声音无比凝重。

伊森和倪莲感受到了危险的来临，他们跑到飞船侧面的舷窗，视野中一只巨大的生灵慢慢游来。它长得像是蚯蚓，有着十几根黑色的体节，圆圆的头部上无数复眼似的小点亮起了危险的红芒。

“想必这就是从星门那边来的生物吧。”通讯器中响起纪元冷酷的声音。

六

一场遭遇战在倪天的大脑里爆发。

异星生命的体积比飞船大了一倍，行动灵活，力量强横，它一次又一次地撞击在飞船上，纪元三人东倒西歪，仿佛玩具般被它玩弄。

“咚。”伊森第五次被甩到了天花板上。倪莲顽强地坐在椅子上操纵着飞船，灵巧地躲避异星生命的下一次撞击。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伊森，跟我出来。”纪元再一次跳出了飞船。

异星生命在远处游荡，仿佛戏耍猎物的猎人，它浑圆的头颅看不出五官，只有无数的红色复眼盯着飞船的方向，每一个体节的下方都有一排细小的触手，纪元发现它是利用触手将体内的黑色物质注射进神经细胞。

“我们用激光切割刀对付它。”纪元喊道。他和伊森每人抬起了一根机械臂。异星生命再度冲了过来，它破开脑脊液的阻隔，巨大的身躯仿佛一颗炮弹射向飞船，转瞬即至，在撞击的瞬间，倪莲将飞船扭转了角度，堪堪避过了这一次冲击。

纪元和伊森同时动手，激光切割刀在异星生命黑色的身体上留下深深的划痕，它飞快地扭动着身体，复眼中的红芒越发明亮，似乎宣告着它的愤怒。绕了一圈后，异星生命再次冲了过来，它悍不畏死地试图用身体将飞船包裹，但被纪元和伊森狠狠伤到了体节。

“加油，它可能快不行了。”倪莲在通讯器中说。

“我的天！”伊森惊恐地指向了一处黑色的神经细胞节点，异星生命那蚯蚓似的身形从后面绕了出来，它体节上上的伤痕已全部回复。“它能将细胞上的黑色物质吸收。”伊森的声音开始颤抖。

纪元的心沉了下来，异星生命的强大超乎了他的想象，他眯起眼睛盯着它硕大的身躯。“伊莲，正面冲向它，最后一刻上旋。”纪元深吸一口气说道。

“好。”多年的默契使得倪莲没有丝毫质疑，她立刻加大推进力，直直冲向异星生命。复眼的红芒闪烁起来，对方似乎也诧异于飞船敢主动出击，同样开始加速。

交错的瞬间，倪莲拉起了飞船，纪元飞身而出，激光切割刀狠狠刺入了异星生命的头部，它疯狂扭动，试图摆脱纪元。

“功率开到最大！”伊森边喊边跳了上去，另一柄激光切割刀也刺了进去。死前的疯狂让异星生命发挥出更强的力量，纪元和伊森仿佛吊在树叶上的虫子，在风雨中飘来荡去，过了许久，异星生命的红色复眼熄灭了，它终于停止了挣扎。

“启航，我们检查整个大脑。”纪元回到了飞船内。

黑色物质在倪天大脑的扩散停止了，也没再出现异星生命的踪迹，清理是个大工程，用了足足三天纪元他们才清理干净，这一次终于确保倪天神经系统的安全，而且25年前事件的受害者也看到了恢复的希望。

彻底恢复的倪天向纪元和伊森表达了衷心的感谢，他不停地向女儿倪莲表达自己的歉意，在病床上修养的他将一切和盘托出。

25年前，倪莲的母亲为了救最后一名被异星生命控制的人而失足掉进了星门。那次事件后，政府意识到星门的可怕，于是将这里改造成了秘密基地，同时掩盖了消息。为了看守星门，也为了等待倪莲的母亲，倪天成为了基地的指挥官，一呆便是25年。这些年间，除了去看望倪莲，倪天一直在研究星门，他大致推算出星门连接了200万光年外的一处星空，而且有时还能从星门附近接收到具有规律的电磁波信号。

不久前的一个夜晚，倪天为化解对妻子的浓浓思念喝醉了，他踏入了星门的警戒圈内，尽管他很快退了出来，但还是被肉眼不可见的异星生命钻进了身体，意识渐渐脱离了他自己的掌控。

“它们是塞弗罗文明豢养的星虫杀手。”倪天沉声说。交流是双向的，星虫侵占倪天大脑的同时，自己携带的信息也被倪天获取。

“塞弗罗文明？”倪莲疑惑地问道。

“是200万光年外的那个文明，从星虫来看，他们的科技水平应该是高于我们的。”倪天说。

“那妈妈呢？”倪莲追问道，洁白的手指抓紧了床单。

“不清楚，但绝没有将我们这边的人杀死的消息。”倪天用安慰的语气说。

又过了三天，倪天恢复得和常人一样，倪莲告诉纪元自己已经递交了辞呈，准备守在这里，等时机成熟前往塞弗罗文明寻找母亲。他们在基地外的漫天风沙中告别，纪元感伤地看向最好的搭档。

“你走了，我再也找不到搭档了。”纪元耸着肩膀说道。

倪莲抱了抱纪元，用温柔的语调说：“搭档我已经帮你培养好了。”她的眼神落到了一旁的伊森身上。

“好吧，这小子也勉强凑合。”纪元笑着大声说，伊森翻起了白眼，凑过来将一朵玫瑰送到了倪莲面前。

“我回去可以和你保持联系吗？”伊森目光灼灼地看着倪莲问。

倪莲轻笑起来，说：“你回去最重要的是另一件事，告诉那些对地外文明好奇的朋友们不要太执着，星空是美丽的，但这美丽下也隐藏着难以预料的凶险。”

伊森深以为然地点头，星门那美丽纯洁的模样深深印在他的脑海，星空从来都是如此，美丽神秘又充满危险，从这个角度看，人体内同样美丽神秘，但似乎没有未知的危险，治疗师是个不错的职业。

“走了，不知道下一站又要进入谁的身体，不过我想肯定没有这次治疗来的刺激。”纪元说完爽朗地笑道，踏入了即将升空的飞船。